孙传庭将战线继续往前推,自率陕兵扎营于郏县县城西南,豫兵陈永福等部则驻守郏县县城内。孙传庭没有把握一举攻克闯军的大本营,便打算等粮线接上再做计议。双方对垒,战局进入对峙状态。
时为九月中下旬,大雨延误了粮运,几番苦战之后的陕兵士马俱饥,有好些兵士熬不住,屠马煮弩而食。风雨交加且餐食不正,病员遂增多,士气渐渐降低。
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粮秣供应短缺,兵士多面带饥色。再加前番数战不利,更有李养纯等宿将叛逃,全军士气较之明军甚至还要低下。短短三日内,李自成就下令斩杀了数名将领,他们中有些被检举传播不利于闯军的流言蜚语,有些则被认为欲效李养纯暗中勾结明军,总之罪名不一。
杀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压制浮动的军心,但身经百战的李自成很清楚,再这么耗下去,先崩溃的必然会是自己的军队。
中军大帐外雨流成帘,李自成正与牛金星、宋献策等人商讨军情。
“大王,三千岁和御寨李大掌盘子求见。”负责护卫亲军大帐的中营后果毅将军吴汝义忽来禀报。
“请。”李自成停下讨论,点了点头。
“三千岁”李自敬与御寨大掌盘子李际遇随即被引入帐内,向李自成下跪行礼。李自成让他俩人起身,看茶看座后先问李自敬:“三弟,你是稀客,有何事进言?”身为李自成的弟弟,李自敬虽然桀骜剽悍,但他本人对军事政务并不太通晓,以往都是李自成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很少主动来找李自成。
李自敬实话实说道:“大哥,不是我找你,是李寨主找你。”说着看了看李际遇,意思是他只是个引荐人。即便李际遇为一寨之主,然在闯军中地位并不高,想直接拜会李自成也没那么容易,是以走通了李自敬的路子。
“哦,李寨主,但说无妨。”李自成转视李际遇。
李际遇屁股微抬,身子前倾着拱手道:“小人这几日在外围,听得大王兵锋受挫,心里好生焦急。近闻大王传令开始着手拔除营寨、搜罗辎重,难不成要从此间退走?”
孙传庭大会陕兵、豫兵,连战连胜,李自成与一些高层将领均认为不可与之争锋,已经有人建议李自成审时度势,后撤豫东或是转战山西、北直隶以避其锋。换在几年前,就别人不说李自成也会这么做,可如今他在河南建衙门置官员,已经称王建立政权,要他旦夕之间就把这辛辛苦苦经营过的基业拱手让人重新做回流寇,当然会有不甘。方才他与牛金星、宋献策等人专心讨论也正为此。
“没有的事,李寨主不要听风就是雨。”牛金星左眉一挑,“军中口舌可不好乱嚼,尤其是李寨主这样的位高权重之人。”
就目前情况看,后撤或许是保全闯军实力的最好办法,只不过撤兵行动干系重大,在军心不稳的情况下更要小心拿捏,若提早流传出去必然造成军心瓦解,只怕届时不等撤退,全军已然溃散。是以牛金星矢口否认,并用言语敲打李际遇。
“小人不敢。”李际遇忙道,“小人此来,有机密要呈告大王。”
“说。”李自成不觉得李际遇一个土寇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但还是给他最基本的尊重,给他一个机会。
“大王......”
李际遇四下瞟了两眼,李自成明白他意思,给吴汝义使个眼色。不多时,吴汝义带着其他军官、侍卫出帐,帐内只剩下寥寥几人。
“说吧。”李自成回身一屁股坐回雕龙大椅,肃面直视李际遇。这态度很明显了,他已经给足了李际遇面子,要是李际遇不说个所以然,后果可没那么容易了结。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气氛陡然凝结。
李际遇走到李自成身前,低声道:“小人探知消息,明军设粮站于洛阳与汝州之间,地点名为白沙,从陕西及豫东、豫北等地运输的明军军粮全都押藏在那里,只等天气稍稍晴好,就要转运到此间孙传庭的军中。”
“白沙......”这地名李自成也很熟悉,“消息从哪里来的?”
“小人部下薛抄此前曾受大王指派,带兵勾引明军一路往东,其中不少兄弟为明军所俘。其中几个趁隙跑了出来,带回的消息。”
牛金星说道:“大王,要是消息属实,此诚为我军扭转乾坤的关键。”
李际遇这时扑通下跪道:“小人敢以性命担保此消息准确无误!”他被李自成强征军中,家小则在登封县,李自成随时可以发兵灭了他满门。
李自成心头一震,一跃而起,大跨几步走到舆图前,寻找着白沙的位置。
帐内诸人齐齐围拢上去,牛金星指着一个小点道:“此地即是白沙,眼下明军兵力集中在郏县,对我老本营施压,汝州州城附近兵力空虚,若发一军绕禹州迂回穿插过去,直捣明军之后不成问题。”
李际遇亦道:“白沙就在小人御寨西面,小人也愿意从寨中发兵助战!”
“嗯......”李自成死死盯着舆图,目光炯炯,过了一会儿长吐口气,传令道,“把李过叫来。”
汝水畔,郝鸣鸾望着潺潺河水轻叹。
他已经连续三日未曾合眼了,时时感觉胸口沉闷,难以消解。
孙传庭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嗟叹他的父亲郝景春的忠肝义胆,甚至不避嫌,与他多次商讨军情、征询他的看法,信任可见一斑。长者对自己的看重与赏识,他感受得清清楚楚。可是面对对方的一片赤诚,他却无法肝胆相照。
他带着赵当世的军令来到孙传庭身边,却因为孙传庭的期盼而陷入迷茫。
当他将陕兵设粮站于白沙的详细军情写信差人送去杨招凤处后,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后悔。诚如他曾对杨招凤说的,仗继续打下去,陕兵的赢面很大,可如今,他却要亲手葬送这近在咫尺的胜利。他到底是读书人出身,不免因此遭到自己内心道德感的谴责。
“逆天改命挽大厦于将倾,一世一人而已。”
回想起杨招凤的话,郝鸣鸾深有感触。对他个人而言,孙传庭是名仁厚的长者,可随军转进这几日,他却亲眼目睹,对整个陕西或者河南而言,孙传庭是名酷烈的刽子手。
“如若民不得官庇,纵归闯又何过之有?”
昨日,郝鸣鸾跟着一队陕兵照例在郏县南部征粮,攻破了一大户人家的宅院。家长已然垂垂老矣,他鹤发披散,给陕兵兵士推折了右足,伏地如是哭号。不单他,家中男女全被强制蹲在院内,低泣声不绝如缕。郝鸣鸾经过时,有几人抬头相望,从他们含泪的眼中,郝鸣鸾看到的只有绝望的冰凉。
这难道就是百姓看到官军时应有的眼神吗?
郝鸣鸾那时只觉得全身在一瞬间泛起了鸡皮疙瘩。
在湖广,他可从未见过这般惨状。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孙传庭曾慨然对他说道,“有君才有民,有国才有家。为君王而不拘小民,为天下大义而不拘小节。此方为治国治军、理政理民之策,亦吾辈践行至今之真理。”
纵然孙传庭这一番话完全出自肺腑,可郝鸣鸾的内心深处却不知为何,深深不安。
他清楚,他向往的是湖广那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景象,他更清楚得记得,范河城三军府的正堂里头牌匾之下立一屏风,屏风上头是赵当世亲笔写下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八个大字,这亦是赵当世奉为圭臬之言。
民与君,孰重孰轻?九五之尊较于万民,孰重孰轻?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已经过世的父亲的言语复浮上心头,“此即所谓‘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汝辈往后若为官事君,当遵此而行。”
郝鸣鸾听着哗哗水流,不禁再次想到了杨招凤的话——
“顺势者昌,逆势者亡,逆天改命挽大厦于将倾,一世一人而已。这个人,我看不是孙传庭,而是主公。”wWW.ΧìǔΜЬ.CǒΜ
这句话或许就是郝鸣鸾心底深藏着迟迟没能说出来的心声。这也是当初他为何毅然决然留在湖广,为赵当世效力的理由。民贵君轻,才是他真正笃信的信条。
“一世一人......”郝鸣鸾的脚步戛然而止,突然间他脑海廓清,似乎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窸窸窣窣的,有人踏着鹅卵石走过来。
郝鸣鸾抬头一看,拱手道:“贺都司。”来者正是贺珍。
“郝千总,怎么在这儿,倒教我一番好找。”贺珍苦笑两声,“白沙的粮站已经储备了大军半月军粮,至多两日,粮线便会接上。到了那时候,兵马饱腹,三军鼓勇,孙军门就要对闯贼的老本营展开攻势。要归入标军,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是否想好了?”
“想好了。”郝鸣鸾淡淡笑了笑,看着贺珍期盼的眼神坚定说道,“承蒙孙军门抬爱,能归入标军,郝某荣幸之至。”
“好。”贺珍点点头,眼里头全是欣慰。
两日后,楚豫交界,南阳府唐县北部。快马疾驰,径直冲入赵当世行辕。
来的是坐镇南阳府城的郭如克军中塘兵,他带来了河南的最新战况。
“禀报主公,紧急军情。昨夜闯军不知为何,从襄郏间的老本营全部动员,主动进攻陕兵大寨,预计今日必有大战!”
“好!”赵当世豁然起身,深情肃穆。望眼欲穿,进行了将近两个月的战事终于到了最后一刻,今日一切就将尘埃落定,“事成与否,就看凤子和郝鸣鸾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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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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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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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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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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