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就是这一支被赵当世寄予厚望的锐卒,竟在一日之内连遭惨败,乃至完全丧失野战能力。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无论赵当世还是其他军将,内心的震撼都着实巨大。
“起浑营虽败,过不在战。”营中大部分军将尚未从起浑营失利的阴影中的摆脱,徐珲轻咳一声,缓言道,“回贼马军虽来得突然,但景可勤临阵叛变才是致使起浑营之败一发不可收拾的主因。”即便郭如克如今也已是营中方面重将,但毕竟经由他一手栽培起来。无论出于公心分析客观事实,还是出于私心为朋友辩护,徐珲都不认为郭如克该为起浑营在湖阳镇与岑彭城的兵败背负太多的责任。
侯大贵冷笑道:“当初力排众议、铁了心要提前往湖阳镇打一仗的可是他郭统制。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个责任他不担,还要回贼来担不成?”
徐珲阴沉着脸道:“你也听到了,起浑营之败一波三折,绝不能单纯归咎于战阵失手。先是景可勤降敌,后是苏照不开城门。此二者皆堪称能左右局势之大变故。若换旁人在郭统制的位置,未必还能做到更好。”
侯大贵寸步不让道:“这么说,一场大败下来,他郭统制不但无过,反还有功?”
见二人争论逐渐激烈,赵当世插话打断:“此军议,且不谈功过。”
侧里蒲国义亦道:“郭统制虽暂时不利,但至少还保有近千人守在岑彭城,说一败涂地为时尚早。战端才启,往后未必没有发挥余地。”说着,抬头与不远处的彭光对视一眼。他是起浑营参事督军,而彭光则是起浑营中军,本都该随军出战湖阳镇。但这两月来营造、屯田诸事过于紧迫,他二人之前均有相关经验,故先后被临时调去范河城搭手帮忙。北面战事起,范河城全线停工,他们今日归营述职,是以参与了此军议。见侯大贵借机压制起浑营,自然心中不快。
侯大贵扫蒲、彭二人一眼,而后阴阳怪气道:“哦,我说郭统制怎么会败,原来是二位未曾随军。二位都是营中数一数二智勇兼备的人才,有二位辅佐,起浑营在湖阳镇、岑彭城怕会有另一番景象吧。”
这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蒲国义与彭光听来更是讽刺大于褒扬,一时都黑下了脸。时间紧迫,赵当世不愿一场军议演变成各家各头相互攻歼的乱局,于是岔开话题,道:“时下岑彭城内,尚有河南罗参将的千余马军,他也捎来一封信,述说河南方面官军之行动。”
侯大贵笑笑道:“罗岱是左良玉的走狗,他既来了枣阳,左良玉定也不远了。”
赵当世说道:“回、革等贼聚集唐县的意图,两个月来有迹可循。左帅与张军门等密切关注已久,此番回贼一动,河南方面早有准备。罗大人在信中说,除他之外,高进库、金声桓二部也已自汝阳进抵泌阳。”略一停顿,续道,“除此之外,熊大人近日亦至叶县,驻节保安驿。”罗、高、金都是左良玉的跟班,同气连枝,三部经常齐动。六省总理熊文灿亲临前线之事,倒是各军将没有想到的。
徐珲道:“回、曹二贼先后西进,楚北已是重中之重,熊大人移节督战,入情入理。”
赵当世微微点头,接着说道:“熊大人在叶县有卢镇国、苗有才统标营,又有孙应元、黄得功等统勇卫营佐之,兵强马壮。听说不日将次襄阳总揽豫、楚局势,所以此番回、曹二贼进犯楚北,我营与左良玉、陈洪范、龙在田等俱受其节制......”言及此,随即顿住。众军将闻之,大多听出赵当世的弦外之意。
熊文灿短于兵略,所以即便亲自到了叶县,却没有军事能力与战略眼光似洪承畴、孙传庭那样统一调遣分派赵当世、左良玉等部官军,唐县的回营至少在半个月前就有异动,然赵当世至今仍未接收到熊文灿的任何指令就是明证。所以此次河南、楚北应对回、曹等流寇联袂进犯,各部官军大概率还是和之前相同,各自为战罢了。
但此情况至少就当前而言并无坏处,反而一定程度上给予赵营极大的自由,赵当世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调兵遣将。亏得熊文灿有自知之明,否则真几道莫名其妙的军令下来,一向“顺朝廷”的赵当世总不能如同左良玉、张献忠那样径直当耳边风充耳不闻,届时势必将陷入两难的境地。
因此,虽然熊文灿亲临前线,但其人对于赵营军事方面的影响可以预想微乎其微,这是好事,不必太过担忧他会对赵营过多插手。更大的利好则在于,他既有意进襄阳,定不会坐视回、曹为乱楚北不理,赵当世数月来苦心孤诣讨得了他的欢心,更有陈洪范居中周旋,是以由他直接节制的标营与勇卫营自然就成了赵营潜在可善加利用的援军。
“诸位!”军帐中,各军将因为熊文灿的移节而起了些议论,赵当世声音一振,偌大军帐瞬时寂静无声,“回贼虽凭狡诈占了先手,但我营并未伤筋动骨。以我之见,起浑营此一败固然难看,但在大局上却对我营有利。”
侯大贵心中一动。他知赵当世为人从来持平公正,说这话绝不可能是在为郭如克开脱。而且他细心观察过,今夜军议正题虽是由起浑营之败引入,但赵当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更多表现出吃惊而非惶惧,这便说明赵当世本人实则对于起浑营的这次失败没有绝对悲观。因此故,他之前才敢屡次编排起浑营,并不担忧戳中赵当世的痛处。
赵当世说着,走到舆图边,令几个兵士多取油灯将舆图照得通亮,手执细棍边指边说:“诸位看,北面这是唐县,南面这是范河城,两地相距我粗粗估算过,约有一百五十余里......”众军将聚拢上前,围成一圈观看,赵当世又将细棍往南一划拉,“这是鹿头店我军大营,距离范河城二十里。平常人从唐县走官道至范河城,若顺畅,至少三日,而从我营地去范河城,脚程快些则不费半日。”
“范河城......”众军将目光聚焦于地图上的一点,均自若有所思。
赵当世往下说道:“战前,我军便定下先北后南之策略。起浑营新败,回贼气焰熏天,更不可坐视其起势,必须尽快压制其众,否则若南面再出疏漏,我军危矣!”
侯大贵愁道:“正如主公所说,回贼挟胜,正是猖狂之际,要扳回局势,大为不易。”
赵当世一笑道:“只因回贼胜,我军才有机会。”转道,“回贼以精骑深入我境,据岑彭城提供的情报,这支回贼马军主将乃马光春,是与张雄飞齐名、回贼中首屈一指的猛将。其人统帅回贼最精良之马军,虽在湖阳镇及岑彭城外,参与作战的回营马军都只有千骑,但既然身为左右翼统领马光春已现身,那么回贼左右翼马军此次必定倾巢而出,或许另二千骑当时在别处游荡,所以目前枣阳县内的回贼马军数目约在三千。”
“三千?”吴鸣凤不由自主张了嘴,略表诧异。一千骑都能打得起浑营毫无招架之力,实难想象当马光春的三千骑聚在一处,将如何应付。
侯大贵看他流出几分畏难之色,不悦道:“怎么?你怕了?若真怕了让王统制给你安排个差事,去安安生生屯田便了。”
吴鸣凤脸一红,闭嘴不语。赵当世看了看他,道:“吴哨官有担忧也属正常。回营辛辛苦苦经营这许多年,这三千骑算是老本家底,无论兵马训练还是甲胄兵器,素质之高在流寇中都鲜见,绝不可等闲视之。”
“较之我飞捷营如何?”吴鸣凤忍不住再问道。
赵当世略一思索,回道:“伯仲之间。”吴鸣凤听了,复又默然。
“虽如此,我营中健儿也不惧他。”众军将之中,徐珲忽而说道,语气甚是坚定,“他有三千马军,我营中不计外战二营,尚有无俦、效节二营坐镇,统共三千五百人。两下真若放对,未必便落下风。”
赵当世带几分赞许笑道:“老徐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我营自招安以来,一直奉行韬光养晦的策略,而今回、曹二营皆世之强寇,联手来犯,我营不得不反击自保,虽非所愿,却也不失为我营初试锋刃的好机会。”
众军将见赵当世自信不疑,受到此情绪感染,心中忧虑稍平。纵使有些还在暗自嘀咕,终归从起浑营的失败阴影下恢复了些信心。
侯大贵则说道:“话是如此,可回贼并非只有马军,其部众甚繁,会连革里眼、混十万,少说还有四五万兵。我营能对付的了马光春,又哪有余力抽手对付他们?”他一句话说出了口,好些军将也都暗自点头。
赵当世应道:“老侯这问得好。诸位都知,回贼赖以为靠的,便是马光春的这三千骑,其余五六万人,不过附树之蚁,数量虽多,但真论及实处,远远比不上三千骑。由是要退回贼,想一举将其众杀尽绝无可能,只能击其要害,消其战意。打蛇打七寸,马光春的三千马军就是回贼的七寸,灭了马光春,回贼自散。”进而道,“故此,此次对付北线回贼,我认为需得做到‘快’、‘准’、‘狠’三个字,方有取胜之机!”
“何谓‘快’、‘准’、‘狠’?”侯大贵问道。
赵当世提声解释道:“诸位看图。”一指舆图上的湖阳镇,“据前方切实情报,马光春部是在前日夜间到达湖阳镇,并在昨日清晨趁守军倦怠,翻墙里应外合取下镇城,而后才有伏击我起浑营、追击至岑彭城等一系列后续行动。而斥候从始至终发现回贼步军迹象,因而我猜老回回、革里眼及混十万的数万部众,依然滞留在唐县未动。”
徐珲双目一亮,说道:“这便意味着,马光春乃孤军深入?”
赵当世答道:“极有可能,或许老回回等此前计划是以马光春为先锋,步兵后续跟进。但当下形势有变,河南诸官军反应迅速,左帅、张军门等部在泌阳,熊大人也到了叶县,与唐县均一步之遥,回贼等有数万人,若轻动,必定会给官军可趁之机,老回回等想必心有顾虑,故与河南官军仍在对峙试探,不敢贸然行事。”
徐珲沉吟道:“退一万步讲,即使回贼等现在开拔,以数万人步卒拖家带口还随带辎重转进,比之千余人轻装简行,无疑困难周折不少。从唐县至枣阳县有一百五六十里路,没个七八日,部队难以整备完全。”
赵当世抚掌道:“是也。于我营而言,回贼兵力账面上确实唬人,但实则要担忧的仅仅马光春一部罢了。在回贼大部徙转前,我营有十日左右击灭马光春,这时间说长不长,咱们还是得抓紧。”
徐珲道:“这便是‘快’字所在。”
赵当世点点头,道:“不错。另一方面也得防备马光春感到孤军涉险,复回唐县。那样一来,我军不能灭之于最好时机,其结果与唐县回贼入枣阳与之相合一般无异。因此,我前头才说起浑营之败未始全是坏事,马光春既然占了大便宜,自会滋得陇望蜀之心,只要唐县回贼没有太过势蹙,马光春决不会轻易撤走。”
侯大贵听得仔细,续问:“那么‘准’字何解?”
赵当世回道:“马光春部俱为纵横多年的老马贼,机动性极强。我营步兵为主,在这枣阳县的平原想以围追堵截将之一锅端了忒不现实。考虑这一点,我营必得吸引马光春主动入彀,以守为攻。”细棍点上范河城,“以范河城为饵,可钓起马光春这条大鱼。”补充道,“马光春部下尽数马军,没有攻城器械,其也珍惜兵马,不会以命强攻城池要塞。前闻他招诱景可勤,就是为了驱之攻坡,可见其人心态。而枣阳县内,重要据点大体都有城垣防卫,纵我军目前大营,也是沟壑纵横,塔楼林布。马光春宿将,狡猾多端,连岑彭城都不愿意攻,必不愿做赔本的买卖。而我范河城城垣、堡寨都尚未立起,他若得悉彼处有人员辎重,定会优先选为攻击目标。”
“原来如此!”侯大贵听得入港,不由拍起了大腿,“换做我,也会打范河城。”
赵当世说道:“我营接下去便要以范河城为中心,准备作战。以一点引马光春部自投罗网,这就是‘准’字之意。”
侯大贵有些急切,随即问询道:“那么‘狠’字呢?”
一问既出,赵当世缓缓将视线从舆图移到了侯大贵的脸上,侯大贵正在纳闷,却听赵当世道:“这一字,大部分得落在侯统制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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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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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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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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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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