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蚍蜉传>104朱匣(四)
  在灼灼众目下,上山的兵士面有难色,支支吾吾犹豫不敢言。高迎恩看了一眼穆公淳,大声道:“但说无妨!”

  那兵士满头大汗,诺了一声,这才禀报:“掌盘,我营兵马分左中右三路杀奔拓营,不料半道均为敌所截……”看了看拓攀高,咽口唾沫,“眼下三路战事胶着,胜负不明。”

  高迎恩闻言,登时身躯剧震,那边拓攀高放声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想暗算老子,怕还嫩了些!”说着,立起身来,“你忧我不来赴约,所以选了此地赚我过来,不为在此杀我,而为困我于山,趁机偷袭我营,是也不是?”

  “你……”高迎恩脸色铁青,双唇紧抿,气得说不出话来。拓攀高的猜测不全对,因为他与穆公淳定下的计划是以一路兵增援小山,擒拿拓、赵、张,另两路则分别抵抗住有可能后援上来的敌军。不过,目前来看,计未得逞就给对方分别截断,对方怎么想,也无所谓了。

  拓攀高悠闲地走了两步,傲然道:“此地山势陡峭,难以伏兵。你为了令我放下疑虑,甘心前来,也是煞费苦心。只是我来是来了,你的妙计却落了空,如今山上你我兵力相若,真斗起来,谁做了刀下鬼还指不定哩。”

  高迎恩占据主场,山上的兵力稍稍占优,但拓攀高、赵当世手下皆剽勇亡命,在此狭小之地混战一气,输赢无定。

  赵当世与张妙手见此情景,也跟着站起,目视左右,带上山来的数十兵士全都将刀拔出,准备厮杀。高迎恩毫不示弱,起手一挥,布置在左右的自家人马也都携枪挟刀,紧逼上前。

  “诸位且慢。”眼看混战一触即发,穆公淳突然飞来一句,阻断火线。接着缓步走到了当中,观其颜色,倒不似高迎恩般焦躁不安,反而气定神闲。赵当世虽知他是在故作镇定,但也不由为其人的胆识暗暗称奇。

  高迎恩是什么货色,拓攀高心知肚明,能和自己周旋到这一步,幕后的主谋当是这个穆公淳无疑,故此他对这个装腔作势的儒生十分不耐烦,喝道:“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穆公淳昂首挺胸,面对拓攀高逼人的杀气没有半分退缩,声音中气十足:“三位掌盘子稍安勿躁,且听小生一言,于双方都有利。”

  拓攀高正要呵斥,骂句“你算什么东西”,身后赵当世走过来扳住他的肩头,低声劝说:“先听他讲些什么,并无害处。”

  只听穆公淳续言:“眼下这山头上我两方旗鼓相当,在这里争个头破血流于事无补。不如都重新坐下来,静候山下消息。”

  “坐下来?”拓攀高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正是。山下战端已启,你我双方既然均提前做了准备,想来临阵早已安排了妥当的指挥之人,就下了山去,又有何用?所以小生的意思,与其在这里以命相搏,做无用功,还不是和和气气吃了这最后一桌酒来得好?到时候成王败寇,全由天意。”

  拓攀高愕然,扭头朝赵当世与张妙手瞅去。此次抵挡高迎恩的行动,拓攀高这里也是分着三路:自家一路,赵营一路,张营一路。说白了,他们三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想获胜,只能同进共退。

  张妙手茫然无言,赵当世却边点头边道:“此言甚是,一味好勇斗狠,白白折了性命,非我两方愿见。”然后,转对拓攀高道,“战前我等已议定万全之策,人事已尽,或成或败,已不复为我等所能掌控。”

  他说的倒也是实情。来山上与会前,兵马的布置调配已然拟定,各路负责人也同样指派完毕。且不说这小山离着战场距离较远,前去不易,就自己几人真及时赶到,也不可能临时换将接替、在战事若火如荼时突然改变主帅。倘若这么做了,在对战局没有充分了解前贸然插手,很容易引起整体部署的混乱,帮忙的可能性小,添乱的可能性大。换言之,反正结果一样,还真如穆公淳提议的那样,稳坐山上更为合适,也更为洒脱。

  计策被看穿,穆公淳起初也慌乱,然而他到底沉得住气,立刻改变了策略。他为高迎恩做事,首当其冲的责任就是保得主公无恙。拓攀高反攻的行为出乎了他的意料,在原先的计划里,己方也没有在山上动手的设想。拓攀高、赵当世,皆为强横擅斗之人,在不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和他们厮杀,穆公淳没有把握保证高迎恩或是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作为谋士,穆公淳最突出的特点并不是算无遗策,实际上,前番算计赵当世,这次对付拓攀高,都失策了。可他并不会因此而沮丧灰心,而是会在第一时间想出化解困局的法子。在他看来,比起山上械斗,山下作战获胜的可能性要大,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提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本来,对于脾气火爆又自负骄矜的拓攀高,穆公淳对结果吃不准。可出乎他的意料,一向喜欢坏自己好事的赵当世此刻却出言对提议表示赞成,张妙手又是赵当世的跟屁虫,紧要关头,拓攀高不可能忽视他俩一意孤行。

  踌躇须臾,还是拓攀高服了软,接受了赵当世与张妙手的劝言。以他想来,己方三营人马不但人数占优,战斗力更是远胜高迎恩,只要前线指挥不出大岔子,获胜是必然的。再一想,连高迎恩个怂包都敢赌这一次,自己难道还不如他?那自己先前口口声声满嘴的自夸之词,岂不都是自扇耳光?

  负气下,他大叫一声好,跨步回到桌前坐下,高声招呼兵士:“来,给老子满上。要等,那便陪你等!”

  高迎恩浑浑噩噩,早便六神无主了,此时所有行动,全都依靠穆公淳的眼色。见穆公淳也抚掌叫了声好,就惨白着脸,摇摇晃晃与赵当世、张妙手坐回了位上。

  拓攀高其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山上击杀了高迎恩,但赵、张二人不答应,他孤掌难鸣,不得不退让,所以一肚子火都发在了酒中。高、赵、张三人慢斟慢饮间,他却吆五喝六,七八碗下了肚。

  赵当世观察着懦弱庸碌的高迎恩以及负气暴躁的拓攀高,心中万般庆幸自己选择李自成的决定没有错。这两人的才能与气度,比之李自成,差距何止千万里。不说没资格负担起“闯王”这般响亮的名号,就当一个寻常的掌盘子,也不放在赵当世眼里。

  思及此处,赵当世又想到另一事,不由心中一荡。

  一张八仙桌,四人围坐,加一个穆公淳,没有划拳斗令,嬉笑怒骂,有的只是在沉默下的各怀心事。山风微来,几人都妄想着极力从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可这里远离战场,除了树摇鸟啼,再无其他声响。

  过了许久,径口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众人心头如蒙锤击,都在第一时间翘首向那里看去。

  依旧是先前那个传令兵,他在山下听了前线过来的塘兵之军报,特来转达战情。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那兵士走到亭前,直接就开口说道:“我军左路与敌相持不下,中、右已连退……连退三里。”他是高迎恩的人,敌我所指,不言而喻。

  此话一出,拓攀高面有喜色,高迎恩脸上则愁云惨淡。

  “赵掌盘果不负善战之名,姓拓的佩服,来,你我干了这一碗!”高迎恩左路的对手是张营,中、右两路则是拓营与赵营。听军报,现下已然两路抢了上风,拓攀高岂能不喜?与赵当世饮罢,不忘戏谑高迎恩一句,“老高,你这酒还吃得下吗?”言毕,得意地笑将起来。

  高迎恩紧咬下唇,无言以对,背后穆公淳冷冷回击:“局势未明,拓掌盘这么欢喜,小心乐极生悲。”

  拓攀高乜视他,撂下一句:“仗可不是靠嘴打的。”言讫,高兴下,又连饮三大碗。无意间瞥见赵当世似乎神不思属,顺口问一句:“嗯?赵掌盘有心事?”xiumb.com

  赵当世忙道:“没、没有。只是担心山下战局而已。”

  拓攀高不疑有他,打个哈哈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个啥?”

  赵当世连连称是,端起酒碗敬他:“拓兄英雄气概,我不及也。”

  十余碗酒下肚,拓攀高已有醉意,解手都解了三四回。这会儿正提溜着裤头走到亭边,那兵士再度到来。

  他醉醺醺揪住那兵士,笑问:“怎么?可是你家兵马覆灭,来报丧了?”

  那兵士受不了他扑鼻而来的酒气与口臭,摆脱了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向高迎恩道:“掌盘子,我军左路已经冲破敌阵,左路敌寇后撤十余里!”

  拓攀高一惊,酒顿时醒了七分,再次欺身上去想问个明白,但那个兵士把手按在刀柄上,强硬地迫他退开。

  赵当世移目看向张妙手,只见他嘴唇微颤,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极其难看,再以余光瞟向高迎恩,他脸上居然瞬间云销雨霁,改忧为喜。

  “个狗日的!”拓攀高气满胸臆,一跃入亭,作势就想去抓张妙手,赵当世赶紧架开他,急道:“拓兄这是做甚!”

  拓攀高醉酒,加之愤怒,双眼红得像两颗樱桃,口中叫骂:“姓张的,你个没锤的货,滥污匹夫,要坏了老子的事儿,老子先骟了你!”

  张妙手气得浑身发颤,脸涨得似块猪肝,坐在那里双拳紧攥。赵当世好说歹说,勉强说得拓攀高坐下,乃道:“胜败兵家常事,我军两路尚占优势,张掌盘一路也只是暂时退却,并未溃败,拓兄不必过多苛责。”

  拓攀高没说话,那里穆公淳先道:“怎么样?拓掌盘,小生的话不错吧?世事难料,自以为是之人难免要受些苦头。”话锋一转,对张妙手道,“拓掌盘说要骟了你,你可听到了?”

  赵当世知道他还想挑拨,说道:“拓兄豪爽,酒喝的多了,难免说些胡话。有我姓赵的在,没人能动妙兄一根汗毛。”

  张妙手听罢,对赵当世投以感激的目光,穆公淳心中恼火,干笑道:“哈哈,赵掌盘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真男儿。”

  因为这一败讯,拓攀高再没了酒兴,将自己的酒碗摔了个稀巴烂,怒视高迎恩。高迎恩目光闪躲,不敢与他对视。

  他俩不喝,张妙手也没有心情,赵当世独自又喝了一碗酒,索然无味,抛下酒碗,自踱步走到亭边的崖前。

  向下望去,苍松翠柏,树影婆娑,只有那条临时开辟的黄土小径,蜿蜒其中。目光顺着小径移到山脚,再度抬起,却为几座大山阻隔。赵当世清楚,山的那一端,正有无数的将士们在浴血奋战。

  越想,胸腔里的心跳就越剧烈,他甚至觉得,无论高迎恩还是拓攀高,现在都不可能比自己更紧张——因为他这次上山,绝不是仅仅作为拓攀高的跟班,而是想着捞一票大的。

  有多大?超乎拓攀高、高迎恩、穆公淳等所有人的想象。

  他站在崖边想了很久,而下一次军报也迟迟没有到来。到了后来,焦虑烦躁的高迎恩与拓攀高也忍不了继续坐在亭里,各自出来踱步。他们都有种预感,当那个兵士再一次来到的时候,也就是结果盖棺定论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个兵士的身影再一次出现,拓攀高与高迎恩等人几乎是同时反应,冲上去询问战事,然后,在场所有人都愕然无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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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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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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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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