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获山一山在苍溪北面,亭亭独耸,大江左绕,长溪右横,占尽地利。山上城子有四门,西南两门曰“长庚”、“阜财”,东北两门曰“启明”、“锁錀”,各具奇险。罗尚文围三阙一,主攻长庚门,以吴鸣凤部攻阜财门,苍溪县兵攻启明门。
此山绝对高度并不高,仅三百余米。赵当世觇得官军部署,以前、左两司为主力,徐珲统制,着重布防西南面,每隔百米高设下哨卡一座,紧守隘路。后司择出精壮守备东北,由王来兴带领,郝摇旗临时调去担任副手。而右司与马军哨则在赵当世的亲自指挥下坐镇城中待命。
赵当世于山顶玄妙观处,负手而立,紧锁眉头注视山下官军动静。只见林盖之下,旌旗招展、人流涌动,不时从各处传来列队调整的鼓声或是摔钹声,官军朝气勃勃,大有一举拿下大获城的气势。
过不多时,三声炮响贯彻长空,随即便是数面战鼓同时擂响,鼓声如雷,声声震人心扉。举目四顾,三面官军各沿小路,缓缓登山。
罗尚文本部土兵矫捷如兔,首先接战。这里是西南路上一道垭口,赵营兵士已于此地布下拒马、木桩,并占据高岩,发射弓矢、铳弹,阻止官军继续向上推进。
垭口之间,道路狭窄,更兼有障碍物多层阻隔,极难通行。土兵们排成两列,左右各举藤牌抵挡流弹飞矢,“噼噼啪啪”声不断在藤牌上响起,便似下了冰雹一般。
土兵们勉力支撑,同时俯下身子,减小暴露面。他们利用随身携带的短斧匕首,奋力清除前方阻碍。赵营兵士见状,装填两门劈山炮,重重朝人群轰击。劈山炮以散弹为主,迸散入土兵之中,其等纵有藤牌护卫,却也有不少被乘隙而入的铅弹击中,惨叫连连。
但他们毕竟剽悍,咬紧牙关,极力坚持,几乎每前进一步都得付出数人性命的代价。在这等努力下,赵营兵士精心设置的拒马鹿角在不长的时间里大部分都被损坏,土兵们长啸不断,侧身从缝隙中挤过去。
赵营兵士见势,顺着山坡洒下铁蒺藜铁菱角等物。土兵们许多习惯赤足,偶有穿鞋者也都是极薄的草鞋,脚底皮再厚,遇到这些玩意儿也是无计可施,这些锐物上又被抹了毒汁粪水,稍一破皮,便剧痛无匹,害人浑身抽搐。土兵预防不及,多有中着,各自哀嚎打滚。赵营兵士再接再厉,又推下准备好的巨石。巨石顺坡直下,来势甚沉,土兵多以轻甲为主,根本无法防御,四散奔逃,怎奈道路狭长,仍有不少人被挤压冲撞,原本还算齐整的队伍顿时七零八落。
再看吴鸣凤那边,更是鸡飞狗跳。他在第一个隘口前尝试了数次,都没能迈进一步,反倒被赵营铳炮打了个七荤八素。每次后退重整旗鼓,道路上岿然不动的拒马鹿角前都要多出几具残碎的尸体。
反而是苍溪县兵一举突到了城下。这也倒非其众多么骁勇敢战,而是赵当世担心后司战斗经历不足,王来兴又缺乏指挥经验,故而未曾在启明门以下设立哨卡,只让他部凭城据守。试想,棒贼在时,这些大多由乡勇组成的县兵都在城下顿步不前,如今又怎会是赵营的对手?纵使后司战斗力偏弱,但如不是王来兴初次统兵风格偏于保守,换做侯大贵,只怕都要主动出击将他们赶下山去了。
三方攻势都毫无进展,罗尚文坐不住了。他着令昨日从黎雅赶来支援的一部兵马携虎蹲炮五门上山,反攻哨卡。
“彭彭”几声,炮弹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落入山坡高岩上的赵营兵士阵中。登时血肉横飞、山石震动。被正中者固然尸骨无存,但余下的兵士也在炮弹的冲击下于高处方寸之地立足不稳,或跳或摔,许多跌落。
徐珲见势,也无他话,调动全军所有虎蹲炮等便携火器铳炮,集中起来,与之对放。他居高临下,又占有火力优势,来去两轮,哨卡下道路都被炸的草翻土裂、面目全非,整个西南道上空青烟弥漫、惊鸟扑飞。官军抵挡不住,带着仅剩的三门虎蹲炮后撤。
罗尚文杀红了眼,下令旗鼓官加快击鼓频率,浑厚的鼓点声荡开,不断催促受困的土兵继续行动。这些土兵也是视死如归,一闻急促的鼓声,便如嗑了药般亢奋起来。他们的喉头全都发出奇异的啸声,龇牙裂目,浑如一只只挣脱了绳索的野兽。
赵营兵士各自骇然,彷徨间,土兵们攀岩而上,利用挠钩,将赵营兵士从高处拉下。而之前大展神威的数门劈山炮,也因为太过沉重难以搬运,被土兵们占了。
徐珲审时度势,立刻下令向第二道哨卡转移,同时派出刀盾手,结成小阵,堵塞在山路上。
土兵们乘势一拥而上,罗尚文见战事有了转机,立刻又令官兵搬出那三门虎蹲炮,朝山路开炮。虎蹲炮与臼炮类似,弹道为抛物线,利于山地作战,此时趁着赵营兵士没了火力掩护,接连发射,四处开花,将那批刀盾手打得阵势全无。土兵随后掩杀,驱散对手,一鼓而上,转瞬便进军到了第二道哨卡。
第二道哨卡地势更为险恶,狭小的山路此时穿过一个天然的岩洞,仅容一人通过。徐珲在大获城搜到几辆塞门刀车,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以几名壮士推动,将岩洞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面对着如鳄齿般排排尖立的明晃晃的锋刃,骁悍如这些土兵也踯躅难进。徘徊良久,方从山下拖来一门佛朗机炮,对洞内开轰。眨眼间,木屑纷飞、碎石如雨,几辆塞门刀车瞬时灰飞烟灭,那几名赵营壮士也东倒西歪,各受重伤。
岩洞内硝烟未烬,土兵们便争相前涌。熙熙攘攘才露出头,却脚下一滑,跌落到了一个深坑内。深坑下遍插尖竹签、木钉,土兵防护轻薄,这些锐物轻而易举地透肉而入。坑底那些垂死的土兵就如一只只被陷阱所狩的虎豹,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哀吼,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后面的土兵急刹步子,畏缩在岩洞之后,裹足不前。徐珲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令旗一挥,一排准备许久的弓手,仰身拉弦,“咻咻咻咻”,箭矢呼啸着划过岩洞上空,落到土兵阵后。
这些却不是普通的羽箭,上面裹着浸濡猛火油的棉布。猛火油,即石油原油,又名石脂水,遇火极易燃烧。那些弓手将其点火射出。火箭散落在山道上被土兵们忽视的“杂草”之上,立刻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起来——这些干草绵延分布在一二两处哨卡间,十分密集,其间还夹有硫磺硝石,一点即燃。
此前山道上战事紧迫,容不得半点分心,土兵只注意了移动的赵营兵士,却忽视了这些伪装成丛生杂草的引火物。而数天来烈日无雨,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火焰的扩散速度。
须臾间,山道之上火势冲天,黑烟滚滚腾起。土兵们困于火海中,不断为张牙舞爪的火焰侵袭。只需被火舌一舔,立刻焦头烂额,毛烬泡起。非但如此,赵营兵士还在不断向火海中投掷火油瓶、发射火箭,以此助长火势。琇書蛧
这一出火攻,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徐珲捻须而观,面现难得一见的微笑。山下罗尚文心急如焚。这些土兵可是他赖以立足的根本,他不过奉命为出境客战,万不希望老本都因此折了。但山上火势熊熊,却又如何进行搭救?
他面红耳赤,急令预备兵马尽数往大获山东面的宋江里取水扑救。同时全线停止攻势,向山下收缩,改攻为守。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得负责攻击阜财、启明二门的官军一阵慌乱。他们见罗尚文部那边黑烟如柱,不明情形,又闻退兵令急,都以为罗尚文已经溃败,立时战意大沮,匆忙后撤。
而这两门赵营兵士抓住机会,出击追杀,官兵犹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丢弃兵曳甲,夺路狂逃,两边山道上,除却倒地的尸首,就是无数杂乱四散的兵器旗帜。
长庚门下山道火势太猛,赵营兵士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驻足观看。那些土兵烧死、烧伤无数,被逼得退无可退,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催使下,他们同时向山下突围。跃动的火焰无情地缠绕着这些挣扎着的勇士,烟熏火燎中一个个火人发出沙哑的嘶吼,狂舞跳跃,最后尽皆化作焦枯,湮灭无声。这份惨剧,就算是作为敌手的赵营兵士见了,也多有掩面不忍细睹者。
千余土兵,最后侥幸逃出的不足七成,且大多满身水泡、焦黑如炭。山道上的火焰依然猛烈蔓延,长庚门山道火光如蛇,无论上下都绝无可能。罗尚文方寸已乱,看着已经没有人样的这些残留土兵,目中含泪,着令互相照应,匆忙收兵退去。
山下猖狂一时的官兵狼狈遁去,山上的赵营兵士尽皆举臂,欢呼呐喊,从西南到东北,连成一线,响透天际。徐珲微微摇头,亦大有出了一口恶气之感。敌军虽退,但山火太猛。赵营兵士毫不懈怠,紧接着着手开始划分隔离带,以免其烧上城子。
赵当世下令在玄妙观顶端竖立起一面告示战斗胜利的大红旗,心情愉悦地走下楼去。
早前那马乾的小妾与婆子等本躲在观内房中,现听杀声渐去,也小心翼翼走出房间探看,正撞见赵当世。
“夫人安好。”赵当世对她依然十分恭敬。
“嗯……贼人退了?”马张氏故作镇定,摆出端正模样问道。
赵当世拱手低头:“托夫人洪福,贼人为火攻所破,我军大获全胜!”
闻此喜讯,马张氏也很是欢喜,不由用手轻抚胸口。赵当世看她因为喜悦而微微红润的脸蛋,神情有些复杂,继而略略偏过了头去。
“那么是否可以送妾身下山了?”马张氏念念不忘的,便是赶紧离开这个给予她最黑暗记忆的是非之地。她想念广安县内的锦衣玉食,更想念丈夫亲昵的绵绵情话。
赵当世缓缓摇头,带着抱歉的表情道:“夫人恕罪。不是末将有意迁延,实乃这贼人虽暂退,实力未受大损,贸然下山,必是凶多吉少。为夫人考虑,也为末将自己的前途考虑,此间不可轻动。”
马张氏一听,顿显愠色,转过头去,话中带怒:“罗尚文在哪里?叫他来见本夫人!”
赵当世再次躬身道:“战事未靖,罗大人怎可轻动?末将未得调令,也不能下这大获山一步。军令如山,不是末将有意顶撞夫人,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谨慎为之。若夫人信不过末将,执意要下山,那么也可。只需夫人留书信一封,自言下山全为本意,无关罗大人与末将,末将必无阻拦!”
马张氏不料他这般说话,当下又气又恼,想要下山,却贪生怕死,畏惧那没杀尽的“贼寇”。杏眼圆瞪,却无言反驳。久之,一跺脚,转入房中,将门户紧紧闭上。
赵当世见状,哂笑一声,迈步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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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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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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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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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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