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
“尊上——”
谁在叫他?
眼睫微颤,银白的眸底布满赤色,眼前朦胧的一切逐渐清晰。
是白天那个失去意识,不断疯狂往永川河跑去的老人,还是那个小心翼翼抓着他衣角的女孩?
他翻手,掌心静静躺着虚华镜。
他指尖迸出血,在镜面勾勒强行唤醒镜灵的咒术。姮媞痛苦地出现在眼前,满头是汗,“主……主上。”
虚华镜真正的主人,不是谢拂池,也不是栖弋,而是行渊。她费尽心思让谢拂池搜集三界水,也不过是为了替他找回神魂。
他垂眸看着紫衣镜灵,嗓音又淡又冷:“你既知过去,必然知道行渊是如何炼化的日月。”
姮媞骇然大惊,“炼化……日月?您不必如此,铸成渊何,让魔雾离开魔界,也可破此永夜。”
“是啊。”
他低低地笑,抚上滚烫地几乎要灼穿的眼睛,下一刻,仿佛就要滴出血泪来。
只要铸成渊何,这些凝聚了万千生灵几十万年的业障就会散开,飘入四界。
天界仙人吸取的至清仙气,一旦混入这种浊念,就会迅速被同化。届时,真不知他们会感到这样的惶恐。
天界平等地承受着黑暗,才有资格说别人卑贱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可是她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
陆临一旦钻研起这些东西,便是废寝忘食,全身心地沉浸进去,偶尔出来,不是被山神的厨艺所吸引,就是要同谢拂池聊一聊自己的想法。
对于陆临这等铸器天才而言,铸造出天下第一神剑,无疑是最让人兴奋的一件事。
译出的古神语被风惊扰,麻麻烦烦写满注解。陆临坐在地上,一张张捡起,衣衫垂地而不知。
无意间点到铜雀开关,它竟兀自在屋里乱飞,撞的一片狼藉。陆临伸手,一团青气自它胸口涌出,它便噗通一声坠下。
那团灵息也柔软地落在他掌心。
这是他在万神冢里留下的神魔之怨里提取出的灵息。怨气由生怨和死怨组成,他细心研究百年,才艰难地提取出一缕生息。
这件事不足以为外人道,毕竟神魔之怨一向是天界禁忌。
陆临捉住逐渐灰败铜雀,摇摇头:“没有灵息,你也不过是一团死物。”
他继续收拾屋子,铜雀没了支撑,不甘地叫了两声,便颓然恢复成机械模样,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陆临似乎想到什么,陡然愣住。
——定玄或许并不是没有灵,而是已经失去了它的灵!
*
谢拂池寻了个日子,戴上从魔尊那里拿回来的玉环飞剑,独自一人下了山。
陆临来寻她时,发现她一身便装,“你要出去?”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谢拂池将焚妄剑收入剑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陆临的目光依然盯着她手里的动作,熬了一夜,他眼底通红:“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谢拂池来了点兴趣,不过当下并不是聊这些的好时机。她拍拍陆临的肩膀,“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陆临欲言又止。
谢拂池离开眉山,才真正察觉出不对劲,人间似乎正在感染一场疫病。她一路走,一路遇到染病的人。
老人孩童们低低咳嗽的声音不断,虽然不重,但也不似寻常瘟疫。谢拂池左右寻不到作祟的妖物,斟酌一番,打算先去人间第一仙宗问个明白。
暮夏的天气,微微有些发闷。谢拂池没有用碎虚法阵那么耗费心神的法阵,而是御剑飞行,大约飞了两三天,才落在青阳宗山门前的青石路上。
故地重游,门前梧桐尚未到秋,已然满眼金黄地迎面而来。那在人间的岁月也逐渐清晰起来,谢拂池捏个诀,避开那几个行迹匆匆的弟子,直往宗主所在的山头而去。
不想这宗主竟还是当年那个清衢子,看样子腿脚利落,精神矍铄,不比当年差多少。
谢拂池对此很是不能理解,按理说清衢子早该飞升,但一直机缘不到,却也不知是为何。但他还活着,谢拂池倒是觉得分外亲切。
“你还活着?”
清衢子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笑眯眯地看向云头。
谢拂池驱使飞剑落下来,“这话不应该我对你说?”
清衢子捋捋胡子,摇头叹息:“你这个性子在天界迟早被打死,自从你离开后我也是日日为你悬心啊!”
这小老头是一点没变。
谢拂池忍不住笑,“幸好,我还活着。”
清衢子哈哈一笑,“幸好,我也还活着。”
人生最幸运的事,不过是兜兜转转之后,仍能故友重逢,相视一笑。
“人间这是怎么了?看样子不像是普通疫病。”
笑完了,谢拂池正色问道。
清衢点了点天的位置,“前两天下雨里含有微量的神魔之怨,人间的生灵都陆陆续续被感染了,不过现在还不算严重,尚且可以控制,但后面就难说了。”
“神魔之怨?你确定?”
谢拂池愕然。
那种东西不是被封印在画城了吗?即使封印松动,也该是千年以后的事情,怎么会一百年就外泄!
“的确是此物,我有幸见识过。”清衢子叹气:“也不知道天界发生了什么事,竟将祸殃都波及到了人间,这几天青阳宗在四处分发丹药,但也支撑不了多久。咦,小师妹,你不是在天界有个什么身份吗?能不能弄到一些丹药支援一下人间?”xǐυmь.℃òm
“前阵子是有的。”谢拂池沉默一下,实话实话:“现在我是个逃犯。”
清衢子:“……好走不送。”
谢拂池:“……”
在宗主幽怨的眼神中,谢拂池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打算顺路去画城探个究竟。
但行过小衍山,她忍不住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时,已不觉落在山上。
这座小长老的私属之地,仍旧是多年前的样子。
在谢拂池的记忆里,那山上几间小院也早该颓废倾倒,化为尘埃。可是现在,它似是被人细细整理过,院前山茶花开的更为繁茂,蔷薇藤爬满院墙,明媚艳丽。
她迟疑了一刻,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黛瓦青墙下,一扇窗悄然打开。
“你还想去哪?”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毫无起伏却蕴着丝丝寒意,和无法掩盖的疲倦。
*
魔界。
长久的天蚀,纵如长戎这般修为,也时不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长久地睡了一觉,忽而感觉一团刺目的金光落在眼皮上。
谁点了灯?
他拧着眉睁开眼,这才发觉并不是灯,而是一片暌违已久的阳光。
长戎愣了一下,掀开被子走出去。街道上,许许多多的魔族子民都纷纷跑出来,激动地仰头看向光。
“天蚀过去了!”
“我们又能活下来了!”
“尊上佑我魔界——”
……
子民们喜极而泣,激动地拥抱着阳光。
望着那一张张欢欣雀跃的脸,长戎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头看向天际,敏锐地察觉到这轮太阳,与外界的,与之前的,甚至都不相同。
它散发着刺眼的光芒,然而那光却让人觉得幽淡冷漠,毫无温度。
他提紧了心,连忙赶去星辰宫,却被告知尊上还在休憩。
长戎仍然无法按捺下那种极度的难安,淡道:“请告知尊上,长戎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肯见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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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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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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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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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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