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弋从梦中惊醒,发觉正是这样的时候。湿漉漉,雾蒙蒙的雨雾像一张撕不开的帐子,无论怎么大口喘息,吸进肺腑中的都是沉闷,刺的她浑身难安。
屋中长年点着九十九盏长明灯,灯油是深海腹鱼的油脂所熬,掺入松香,能静气凝神。
她在灯火中掠过桌面的铜镜,烛光一晃,一闪而逝的面孔上似乎爬满蜘蛛网一样的皱纹。
她眯了下眼,铜镜顷刻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守在门外的侍从道:“大人。”
“谁许你们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的?”她音调平静。
侍从陡然惊惧,噗通一声跪下来,“许是……许是新来的魔姬不懂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栖弋凝视他半晌,淡淡道:“本座的衣食住行皆交由你,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但如此推卸责任却让本座不齿。”
自魔尊归来,她已有百年不曾这样自称。
侍从刚想开口求饶,但觉颈项上一凉,不禁伸手去摸,不摸不知道,一摸之下,整颗脑袋都咕噜咕噜地坠下脖颈。
栖弋一脚踢开那颗脸上犹带茫然的头颅,毫无波澜地往一间密室里走去。这是她院中的一处秘密所在,寻常都闲置着,只有这几日朝夕会有人送去清水食物。
钥匙转开石门,轰轰的震动声引来一声惊呼:“师尊?”
栖弋走的近了些,才发觉四肢被绑在床上的女子眼底乌青,显然同她一样,夜不能寐。
“听说你这几天都不肯好好吃饭,一直要见我?现在我来了,不许再作践自己的身体。”
栖弋嗓音微微沙哑,似乎当真是一个慈爱善良的长辈。
面对人人畏惧的女魔头,床上女子依旧平躺着,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师傅你是担心我的容貌会因此受损,到时候你还要花费时间去恢复吧?”
密室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月光透过顶上小小的缝隙,照亮了床上女子与谈歆有五分相似的容貌。
肤色白皙,五官明丽,只是眼底含着深深的怨恨,不如谈歆那般柔媚,更显得青涩扭曲些。
本该去岳河城的魔君谈烟,如今正在栖弋魔君的府上,被囚于方寸之间,不得解脱。
栖弋从袖中捻出一粒芬芳药丸,送到她的唇边,“来,阿烟,别饿坏了身体让师傅心疼。”
谈烟奋力挣扎,四肢镣铐锒铛作响,最终还是被栖弋捏住下巴,强硬地塞进口中。
药一入口,谈烟蜷曲起身子,不住地颤抖着,闷叫出声。随着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滴下来,她骨骼发出被敲碎的格格声,又慢慢在药力下合拢。
生长的骨头摩擦着镣铐,磨出一片血红。
极致的痛苦之后,谈烟容貌越发成熟。
栖弋站了一会,打破了沉默,“我记得刚遇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湖边汲水,容貌也是前两天那样稚嫩。”
谈烟大口喘息着,哑笑出声:“的确,后来我没有再变过,姐姐却越来越漂亮。”
栖弋仿佛陷入了回忆,“因为我选中了你,自然要跟你姐姐区分开来。阿烟,你知道我为何选你吗?”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心情不太好。谈烟冷眼盯着她,没有接话。
栖弋抚上她的眼眶,呓语一般:“我喜欢你的眼神,充满了野心、不甘、愤恨……就像我当年一样,只不过我当年怨恨的是这对魔族不公平的天道,而你怨恨的是我。”
谈烟如毒蛇一般阴郁,目光带着刻骨的恨意。毒蛇张开嘴,狠狠咬住栖弋的手。
她无力报复,数千年的折磨也让她有了孤注一掷的决绝,栖弋不会不会让她现在死,也不会让她身体有所损伤。
谈烟使劲厮磨着栖弋的手,畅快地表达着淋漓的恨。
栖弋皱下眉,却没有喊痛,也没有抽手,这俱肉身她原本就是要舍弃的。
谈烟生生咬下她一截指骨,嚼的满嘴是血,而栖弋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怜悯表情。谈烟吐出那截骨,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满室都回荡着她癫狂的笑声。
“当年我和姐姐被族人鄙夷,是你救了我,给我体面的生活,又悉心教导,让我从名字都没有的谈十三变成如今威风凛凛的魔君,现在却又亲手把我拉下地狱。三千年,三千年!师傅!栖弋!魔君!我问你——”
她嘶声力竭,字字泣血:“我就只是你为自己选中的容器吗?如果是,为什么你还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心血!”
她们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歇斯底里。m.χIùmЬ.CǒM
栖弋皱下眉,她已经度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内心早已古井无波,也甚是不喜欢这样激动的场面。
谈烟久久得不到回答,伸出手指去拽她逐渐飘远的襦裙,力量比刚刚药力发作更加拼命。手背与颈项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在这张美丽的面孔上显得格外狰狞。
“回答我!你回答我——”
栖弋脚步微顿,随即影融入月色,缥缈如烟。
*
星辰海潮汐起伏。
谢拂池听了半夜,慢慢睁开眼。
这几日她几乎要习惯了睁眼闭眼都是这张面具,他亦不会越界,仿佛只这样陪着她已是最大的慰藉。
他呼吸极浅,谢拂池要凑的近了才能听到,不期然发丝拂过他的下颚。他睡眠本就清浅,此时也眸光清明。
“怎么了?”
谢拂池说:“我渴了。”
这几日他都不肯离开,谢拂池也存心折腾他,半夜不是渴了就是饿了。
合拢的鲛纱帐被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打开,少年魔尊翻身下榻,端了茶案过来,喝了一口觉得温度正好,才将白玉茶杯递到了她唇边。
谢拂池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说:“我想出去走走。”
自从回到星辰宫,日落而息,日出而醒,她纵是成了懵懂傀儡,也该生出些倦乏。
他将水放回去,略做沉吟,随即应道:“后日长戎大婚,我本无意去赴宴,既然你觉得闷,那就去看看吧。”
谢拂池漾出些欢喜之意,望着他眨巴一下眼睛,似在等待他来索取报酬。
岂止他这次却只是在她身边侧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谢拂池犹豫一下,慢慢将头靠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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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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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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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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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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