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千年前一模一样。
虚荒之上建立了画城,画城也成了下一个虚荒。
她的声音虚弱又轻柔:“这才是真正的……天火。”
他的魂魄化作这样能够焚烧一切的神火,千年不曾熄灭,一刻也不停地试图焚尽这些怨气。
琯华指尖划过苍白的火焰,“影子,你说堕落的神,还算不算是神?”
影子从背后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说不算,你会放弃吗?”
她笑了,火光映衬下,眼瞳渐渐褪去银色。
在既定的计划中,更改过的山河阵会破碎,怨气也不会再度被埋葬,它们会散入四界。然而在时嬴意图用杀死姬荀逼迫她离开的时候,琯华猛然明白过来——
他的确改变了山河阵,却并非是她所预想的那样。
他想救画城。
而山河阵一定要有所牺牲,所以如果不是一城生灵,那就只能是用神明的血肉,神明的元神去熔铸,就像当年一样。
去浮云楼前,她也找过时嬴。
“你想用辰南的命……”她颤抖着身躯,骤然高声:“你醒醒吧!你根本不可能打败他。”
时嬴递给她一本琴谱,没有听她的任何挽留。
她目送那个少年离去,影子撑起一把伞:“或许,他想杀死的不是辰南。琯华,他终究成不了你的同类。”
琯华的瞳孔一下子剧烈震颤。
明知是死局,他依然要赴约,愚不可及,为什么不能同她一起,彻底背叛天界,与妖魔为伍也罢,堕落成魔也罢。
只要封印破碎,山河阵又无法吞噬这城,怨气四溢,辰南必然会亲自来城中修补山河阵,此时再引动法阵,一击必杀。
一切不就刚好吗?时嬴这样做,难道还想牺牲自己为画城生灵博出一条生路吗?他们竟是如此相像的吗?
她忽然觉得可笑,她一千年的怨恨,她地堕落,最终动摇在此刻——
他们都想救这天下,唯有她执迷不悟。一切由她而始,却一次次地要别人来牺牲。
她慢慢就着檐下微薄的灯光,打开那张琴谱。
她指尖在浮尘里跳跃,仿佛有无形的琴被拨动,温柔干净的小调自虚无中传来。
“影子,是那首曲子。”
影子说:“我在你心底已经听到了。时旻将它谱成了琴曲是吗?”
琯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竟有几分天真纯静。
影子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她这样笑过了。
“我想在时嬴心底种下和我一样的仇恨,可是没有成功。”
天火陡然窜起,似在发出最后的余热,又逐渐低伏下去,狂誖的焚火吹的她几乎站立不稳。
无名虚空中似乎有人吹响了那片叶子,空空荡荡的画城底下,山河大阵自地面曲折蔓延,地面裂开无数缝隙,像野兽张开巨口。
她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语调,仰面松手,跃下漆黑的燃烧着火焰的缝隙中去。
“砰!”
谢拂池与姬荀飞快赶来,祭台已完全从地面破开结界,熊熊燃烧着幽蓝的天火。
姬荀想抓住她的手,额上青筋迸现:“姑姑——”
她枯瘦的身躯融入已经开始微弱的火焰中,化作一团烟沙,被狂风吹散开来,帷帽孤零零地滚落在地上。
下一刻,那燃尽一切罪恶的天火再度燃烧,怨气在火中滋滋作响,无声地低伏下去。
莹白的神骨被融成新的古印,重新镇压在怨气之上。
细细看来,那古印上丝丝黑色裂隙。
堕落神明的印记。
画城停止了分崩离析,天地寂静。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姬荀捡起那顶帷帽,笑容中隐约有些苦涩:“姑姑,你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
他又少了一个亲人。
可在姬荀数千年的记忆里,姑姑是最温柔的回忆。琇書網
她修为不低,却厌恶刀剑,喜好春花秋月。在他不知道母亲是谁,父亲又常年在外奔波的时候,会给他唱好听的曲哄他睡觉,也会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教他阵法,也会用东灵山的桃花给他坐桃花酥。
可自从四千年前她遇到那个弹琴的神君,一切都变了。她开始哀愁,开始苦恼,也开始自伤。
一个神女,却为一个男人,甚至是有了儿子的男人神魂颠倒,至此一发不可收拾,追随远去,直至堕落。
肩上一沉,他回头,发现是谢拂池将手搭在上面。谢拂池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最终她说:“痛苦了一千年,这个结局对她来说未必不好。”
事实的确如此,然而离去总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半晌,姬荀才道:“走吧。”
刚踏出通道一瞬,白猫意识到不对赶紧想溜,被谢拂池闪身过来一把扼住脖颈。
谢拂池摸着她的头,“多年不见,我们也该好好叙叙旧了。”
琯华已舍身,那么唯一能证明时嬴清白的只有秋洛水。谢拂池施个法咒,将满眼怨恨的白猫束缚起来,扔进乾坤袋里。
谢拂池抬脚要揍,姬荀说:“不跟我告别?”
她正义凛然:“我是要去调查真相,不是去私奔!等我找到真凶,必会压着他给天界与辰南上神一个交代。”
交代?质问!姬荀哼笑一声,如今死无对证,谈什么真凶?
刚行两步,星辰摇曳,地面再度裂开。
谢拂池诧异回头,与姬荀对视一眼。怨气被镇压,山河阵仍是继续启动了。
堕神,终究不是被完全认可的神明。
姬荀皱眉,“我去安排人打开城门。”
谢拂池点头:“我去救助受伤的城民。”
*
谢拂池于天将明时,才离开画城。
其实城中还是一些百姓没有疏散,但她不能逗留太久,以免被辰南发现踪迹。姬荀也意识到这点,只是临别前,青帝陛下站在城门前,再三确认道:“真的要走?”
话里话外,竟有几分幽怨。
谢拂池说:“我劝你别跟踪我。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没想过毁掉四界,甚至没想过牺牲画城。”
姬荀一怔。
他方才说的决绝,可是如今的场面却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沉思时,谢拂池一路草木沾霜,行的飞快,披星戴月赶回了竹屋。
谢拂池梳洗一番,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太多的杂息,才推开他的房门。
天将明,屋子里一星半点的光,他还在床上昏睡着,连谢拂池用手指描着他的轮廓都不知道。
虽是伤重,但此刻眉似漆笔飞描,斜斜掠入鬓间,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的容颜似乎没有变过,眉眼间却少了许多清冷,越发浓烈。
最浓烈的情绪在岁月里沉淀,随着记忆的归来,一点一点,变成幽深凛冽。
她静静看了会,又想起在障中的事情来,少年决绝的笑容历历在目,便忍不住离他更近些,将脑袋放在他胸口上。
她一路上有很多疑问,譬如他一开始到底是想用谁去祭阵?譬如他真的愿意和她一起走么?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问,甚至不想去深想,她再也不想看到他为了谁跳进火海里了。
“很累么?”
他睡的并不深,略动了一下,将她紧紧抱着。
谢拂池一时无言,“我怎么会累呢?我只是……”
她顿了下,轻声道:“不放心你。”
他应了一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拂池垂下眼眸,忽而笑了笑,“那我可当真了。”
说完,她脱了外衣掀开被子钻进去,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缓的心跳,“我困了,你就在这里陪我睡一会。”
明明是说着做什么都可以,然而她靠近时,少年的身体仍是僵硬了一瞬,随即竟翻个身,背对着她。
借着一线曦光,谢拂池看到他绯红的耳根,缩在被子里不住地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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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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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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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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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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