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推开窗,窗外并没有人,庭院里流曦树静谧无声。
身后微动,青色的裙摆拂过地面,昏暗的光中,一双手臂从背后抱过来。她轻轻地笑:“是不是在想我?”
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回身揽住她的腰,抵住她的如云的发,所有暴戾的情绪都得以抚平,化作一片喑哑低语。
“是,在想你。陪着我好不好?”
“我不是正在陪着你吗?”
“我是说永远。”
她的手指也轻柔地扫过他的眉眼,清亮狭长的眼眸里有深深的眷恋:“我当然会永远陪着你,因为我就是你。”
怀中人影已经变成一团漆黑的影,融化,流淌,变成他影子里的一部分。
是幻象。
他睁开眼,半开的窗,稀薄的光。沾满墨水的笔随意丢在一旁,画满阵图的纸在案上瑟瑟,一寸孤月伏在手边。
他在茶案上摸索,摸到一个油纸包,指尖挑开边缘,澄黄的梨糖只剩下最后一块,晶莹剔透又孤孤单单。
“你吃一颗就不苦了。”
喉间的血气与苦涩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若有似无的甜。
窗依旧开着,他缄默地仰望着天空。
很奇怪,他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为什么还会感到孤独。
到底是因为那些人因为灵力与地位不得不畏惧他,还是谢拂池白天的那一剑,几乎也将他贯穿?
其实真实的他,与谢拂池看到的神君相差太多。若非父君死前希望他做个知礼识节,为苍黎挑起重担的帝君,此刻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所喜欢的,不过是他的表象,或许都算不上喜欢,只是感动。
她其实很害怕自己欠别人的情,明知已经拿到流光琥珀,却提出要为他做三件事。
他不顾一切地去救她,她当然会心软,会感动,会顺从他给予的感情。
没关系,感动也好,喜欢也罢,她既然已经走过来,他就不会将她推开——
绝不会。
*
谢拂池又再次潜入琉璃馆。
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好的待遇了,她坐在屋脊上,手中的油纸包里是刚刚从街上买的冰糖雪球。
一粒粒红彤彤的山楂裹着雪花一样的糖霜,里面的果籽被剔除干净,果肉绵软,酸甜适宜,不知不觉她已经吃了大半包,那嬛女还是没有出现。
等了半天也有些倦,她动了动僵硬的脑袋,索性在屋瓦上躺下来,摊开四肢晾着月光。
要是再来一壶酒,此时也不能说是不惬意。
不过她很快惬意不起来了,因为她发觉远处阁楼上,一袭玄衣正倚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唇瓣张合,似乎说了什么。
谢拂池虽没有听清,但隐约觉出他的话,于是懒洋洋地起身,踩着风几步掠上阁楼,不客气地坐在闻昼对面的位置上。
她自觉地给自己倒上酒,将油纸包摊开朝闻昼推了推,“请你吃。”m.xiumb.com
闻昼翻个白眼,“你知不知道我这一杯酒,能买十包这种廉价果子?”
“你这酒算不得什么好酒,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滋味好上不少。”
酒杯重重嗑在桌子上,闻昼冷嘲热讽:“除了剑术,谢司首真是一无所有啊!”
“也不能这么说。”谢拂池笑眯眯地反击,“妖君您这种身份都毕恭毕敬地叫我一声司首,那我就还算是有些地位,这哪里是一无所有?分明是权势滔天啊!”
“你可会往脸上贴金。”
“哪里哪里,我只是脸上贴金,您可是浑身都镶了宝石。”
两人互相伤害着呢,侍女上前斟酒,小声请示妖君道:“嬛姐姐已经在门外等候,可要让她进来为公子演奏?”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谢拂池精神一振:“请她进来。”
侍女为难地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调转向闻昼。
好吧,花钱的才是大爷。
闻昼慢悠悠地饮完酒,这才擦了擦手,“请吧。”
谢拂池耐心地等待着,但闻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袅袅的身影抱琴而来,隔着竹帘拜倒,“嬛女见过公子,见过上仙。”
闻昼神色坦然,“这位上仙见识浅薄,既然你来了,不妨给她弹几曲。”
他这样说,嬛女哪里敢做出什么回应盈盈行至案前摆好琴,调拨琴弦。谢拂池差点给妖君气笑了,不过她这会满心疑惑,也懒得和他计较。
指尖一拨,清沉琴音流泻而出。
谢拂池微有诧异,她虽于乐理不甚精通,但也听得出这琴不同凡响。
似乎是看出她的惊讶,嬛女解释道:“寻常瑶琴有七弦,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一弦属土为宫,二弦属金为商,三弦属木主角,四弦属火主徴,五弦属水主羽,六弦文声主少宫。然而古时之琴唯有五弦,只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我今日演奏之曲,乃上古所传,故只需五弦。”
谢拂池颔首。
话毕,再拨琴弦,凛冽琴音落耳,霎时金戈铁马,壮烈中又带柔情,忽快忽慢,时如细雨绵绵,快如九天龙吟。
琴音一顿,忽而抛入云霄,骤如急雨。恍惚间,似看见肃冽冷沉的战场,孤军奋战的长衣尊者,持剑力破重围的画面。
血染深海,万神陨落。
肃冷琴音传遍琉璃馆,一时静默无声。
片刻后,琴音渐微,终戛然而止,转入宁静,心神中的杀意似被清露洗涤,一片安宁。
谢拂池从琴音所幻化的场景中醒来,睁开眼缓缓问道:“此曲何名?”
嬛女答道:“安神。”
这样的曲子竟叫做安神,姬烨帝君死前弹奏的竟是一曲安抚?他在安抚谁?是魔族还是自家的战将?
谢拂池深吸一口气,决意还是先解决琉璃馆这边的事。遂拿起一个空杯,舀满酒,踱步至嬛女身边。
“姑娘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嬛女迟疑一下,接过酒,小口啜饮,柔顺道:“小女子何其有幸,能与上仙的故人有几分相似。”
下一刻,手中酒杯骤然落地,美艳的花魁身体一颤,从手指开始变化。
她伏趴在琴案上,五内俱焚,身上一阵灵光闪过后,慢慢显露真身。
谢拂池垂眸,眼睁睁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变成一具精致的木偶,从指节到发丝,无一不精细。
是个檀木妖。
闻昼拍案而起,“谢拂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试探她的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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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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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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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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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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