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嫂有些犹豫,吴嫂道:“黎家嫂子,人家这是厨子打鸡蛋,一个个地破呢。这会子先要灭了我,回头你就得乖乖被人家辖制了。”
黎嫂便挺了挺胸膛说:“坊主,哦不,庄主,高师傅自来绣坊,不以真面目见人,不跟大家一块吃、不跟大家一块坐,整天就自己关了门不知道在干什么,大伙儿的确有些意见的。”
林叔夜道:“这意见就大到不摘面罩,你们就要造反了?”
“哎哟,造反!”吴嫂尖声叫道:“好大的帽子啊!黎家嫂子,小心杀头啊!”
林叔夜不管吴嫂,只是逼视着黎嫂,黎嫂被逼不过,说道:“造反这个帽子扣得大了,我当不起。但是这两天是赶工的期限,坊主却忽然叫我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听个不知来历的人,做不知什么安排,我们不明白。”
林叔夜道:“上次天井聚会,我便说过,我们接下来要办一件大事,这便是我们要办的大事了。”琇書蛧
“大事,大事!”吴嫂叫道:“什么事能大得过赶工?大过手里的饭碗?”
林叔夜知道让吴嫂不停说话,今天这场面难以善了,便喝道:“你给我闭嘴!”
吴嫂非但不闭嘴,反而泼妇一样哈哈大笑:“闭嘴,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你凭什么啊你!绣行的人都知道,给单子的就是衣食父母,活计的工期就是生死簿上的线,这两天就要交货了,你还要我们停下来去干莫名其妙的活儿,这是要砸我们的饭碗呢!我的大少爷,你们是天上下凡来的人物,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工的苦处,你们随便来我们绣坊玩两天,弄些闲事来消遣,这闲事玩好玩坏对你们没关系,回头你们拍拍屁股就走了,可我们就惨了,得替你们少爷小姐擦屁股,屁股擦不好,连饭碗都得丢!”
她的话一打开就像珠江崩堤后的洪水,谁也别想让停下来:“大伙儿说是不是?”
十几个绣工听了都忍不住点头响应,觉得吴嫂这话说到她们心里去了。
林添财这时已看出些端倪,有心要上前压制,但看看外甥有自己处置的意思,便在一旁忍着。
吴嫂指着被林叔夜护在后面的高眉娘,叫道:“要想我们听话干活,第一,让她把面罩摘了再来跟我们说话。第二,等我们这几日把手头的活干完,然后再来干你们的闲事!大伙儿说,对不对?”
大半的绣工都叫了起来:“没错,没错!”
林叔夜毕竟年轻,被说的有些冒火,然而还是克制住了,问黎嫂道:“你是领头的,你来说话。”
吴嫂叫道:“什么叫领头的?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
黎嫂也跟着道:“没错,这是我们大伙儿意思。”
林叔夜道:“什么意思,大伙儿什么意思?黎嫂你说清楚。”
黎嫂道:“刚才吴嫂已经说了。”
林叔夜道:“我要听你亲口说。”
黎嫂无奈,只得道:“第一,高师傅要想带着我们做事,让她先把面罩摘了。第二,庄主你要做什么闲事,我们领了你的工钱,不敢不做,但请先让我们把手头的工先做完了再来做。”
林叔夜点头道:“我懂了。”又问林添财:“这个月的工钱发了吗?”
林添财道:“还没到时候。”
林叔夜又问:“那现在她们手头的活计是什么?”
林添财道:“是旧单,我们的事还没开始,所以就让她们做着旧活。”
林叔夜问:“是什么单子?有字据之类没?”
林添财道:“这个得问黎嫂。”
黎嫂道:“是我们要帮增城坊做的下手工,这是我们一年里头最大的单子。大伙儿吃粥吃饭,就看这一单了。”
增城绣坊也是广茂源旗下分坊之一,但规模可比黄埔绣坊高多了,而且是茂源绣庄的祖坊。
林叔夜道:“把单子拿来我看看。”
黎嫂只道他要退让了,便去将单据拿了来,人群暂时也静静地没有喧嚣,许多人也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
林叔夜看了一眼后,将单子交给舅舅:“劳烦林揽头算算,这单子我们有多少利,如果误了,得赔多少钱,什么时候赔。”
“不用算。”黎嫂道:“这单子如果结了,我们能得一百二十两,如果逾期三日交不了货,那前面三个月我们不但白干,先前进的丝线绸布也都打水漂,那可是价值四五十两的东西,另外还得倒赔三十两的定金!这一进一退,便是上百两的银子啊!这是我能烂在肚子里的账。”
林叔夜听得点头,说:“黎嫂心里这账很明了,可见是记挂着绣庄的。”
“这是自然!”黎嫂说道:“我接掌这黄埔绣坊六年了,不敢说功劳,可也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我能力小,带领大家富贵是不能的,可也总算将损亏的绣坊变得有些薄利。庄主你是有钱人家出生,或者看不起这几两银子的薄利,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大伙儿吃口饱饭的饭碗。”
林叔夜道:“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也是过过苦日子的,能理解黎嫂的苦心,但我之前说过,接下来这段时日要按我说的来做活。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保证大家都能领到工钱。那两大锭白银,还在刘婶那存着呢。”
黎嫂摇头苦笑:“但那两锭白银,能发多久的工钱呢?两个月?三个月?半年?发完之后怎么办?好好做单子,不停有进账,这才是我们这些苦命人的根本。庄主你给我们画的大饼,看着好,但我们吃不着的,不敢想。”
如果说吴嫂刚才是使泼鼓动,黎嫂这几句就道出了所有人内心深处真正的担忧,没人起哄,但气氛低沉下来反而压得整个天井上空仿佛飘着乌云。
林叔夜让开一步,问背后的高眉娘:“姑姑,她们要你摘下面罩。你看?”
高眉娘偏开了头,语气平淡却毫无商量的余地:“不行。”
林叔夜对众绣工道:“高师傅说不行。”
吴嫂高声叫道:“她不肯,那就别怪大伙儿不当她是自己人!让我们听一个不清不白的人做活,我们伺候不起!”
林叔夜问黎嫂:“你的意思呢?”
黎嫂道:“这是大伙儿的意思,庄主你是要顾着这位‘姑姑’的体面,还是要留我们这群帮你做活赚钱的人,庄主看着办吧。”
黄埔绣坊是这几年她一手一脚从破产边缘拉扯起来的,所以在人群里威望很高,吴嫂还需要鼓动,她轻轻几句话却已经能博得二十几个人一起点头,纷纷轻声说:“对,庄主看着办吧。”
虽然都是女工,每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都轻,但加在一起力量也就大了。
林叔夜拿着那单子,看了一会,说:“好,我知道了。”他看了林添财一眼,林添财会意,说道:“你看着办,只要你决定了,舅舅就支持你。”
“好!”
林叔夜双手高高一抬,他身形颀长,比起普遍有些营养不良的女工们本来就高出一截,这时一举手,几十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见那双手当众将那单子给撕了。
一时之间,整个天井静了下来。
黎嫂的呆在那里,跟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庄主,你……你怎么能这样!”
吴嫂指着林叔夜,跳着大骂:“这是要断我们活路,这是要断我们活路啊!”
林叔夜转头叫道:“舅舅,叫她闭嘴。”
林添财也不说话,上前猛地一棒就打在吴嫂头上,走江湖的人都是练过几天功夫的,而林添财的那点功夫都在这棍子上,这一棒又准又狠,只听吴嫂惨叫一声便栽倒在地。
绣工们毕竟都是女人,一时吓得不敢吱声。
林叔夜将撕成两半的订单在空中扬了扬,如纸蝴蝶一样随风飞落。
高眉娘戴着飞凰面罩,但看到这一幕,那双眼睛又透露出复杂的色彩来。
“黎嫂刚才说,让我看着办,你们都应和了,那就是大伙儿的意思。”林叔夜语调平和却极有力量:“那我就按大伙儿的意思办了!你们让我选,我也就选了:从今往后,以前的旧单子,我们全都不接了!”
人群纷纷叫喊,虽然是几十个女人,但嗡嗡嗡起来声音也是不小。林添财竹棒往空中一挥,破空声响亮得好像要打人,吓得人群又静了下来。
林叔夜等人群静了,这才继续:“我不求你们能理解我,只要求一件事:往后你们就干高师傅交代的活,她交代什么,你们就干什么。然后到了时间,工钱我会照发,活干得好了,会有奖励!这其实是我上次已经说过的话,但你们应该是没听清楚,所以今天我就再说一遍。”
他指着刘婶说:“刘婶,那两锭银子还在不?”
刘婶应道:“还在的。”
“好!”林叔夜道:“想继续留在绣庄做活的,就按我刚才说的做事。如果不想干了的,就到刘婶那里算工钱。一直算到今天为止,我林叔夜不是冤大头,但也不会少了你们一个铜子。”
人群一时就乱了,二十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大明到了嘉靖年间,广东的人口已经繁衍了起来,丁多田少的时代开始了,更何况绣工们都是女子,工坊虽然辛苦,赚得却比爹夫土里刨食还多些,她们又都只是绣工,虽然有一大半算熟手了,但走出这里,到别处就一定能找到工钱更好的了?便是找到了,是不是也得看别人脸色?外面那些个顶头的人,就一定能比林叔夜好说话?
众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又慢慢都静了下来,只有黎嫂在旁边哭着,吴嫂在地上苦叫着。
便在这时,高眉娘走了过来,推开林叔夜,对黎嫂道:“你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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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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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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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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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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