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假期,姜鹤拖着姜炎跑到了仙湖植物园的弘法寺去拜菩萨,姜炎百八十年没有登过山,她走到山顶差点累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姜鹤不信佛,姜炎也不信,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来这里。
这座寺庙建在半山上,在庙前巨大的广场,可以眺望群山围绕的深圳,姜炎站在那里,吹着寒风,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每天睁眼就工作到晚上,她几乎没有太多时间去思索。
她是医生的女儿,在那些睡在医生值班室的日子里,听过产妇们痛苦的哀嚎,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咒骂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亏欠着她们,她厌恶血腥的味道,却在长久的日子里逐渐强迫自己习惯那股让人胃里翻江倒海的味道,就像84消毒水味和医用酒精味。
深圳真好呐,流淌着蜜与奶的应许之地。
“哥,我觉得好累啊!”姜炎叹了口气。
姜鹤今天穿得很随便,嘲讽道:“上山哪有不累的!”
“不是,我是说,我的工作,让我感觉好累,天天加班,有时候吧,我看不到意义在哪里,感觉自己整天替资本家为虎作伥。”姜炎直白地说。
这话,她也就只敢跟姜鹤说,老爸只会用另一套大道理宽慰她,她甚至能直接猜得到,老姜一定跟她说,面前的病人就算是杀人犯,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该救还得救,律师是一样的。
可事实上,不是的,她觉得自己良心就是会痛的。
“我们打工仔,谁不是为资本家为虎作伥。炎炎啊,《阿含经》里有句话,汝等流转生死,经历苦恼,于中悲号涕泣,泪出为多耶?为恒水多乎?”姜鹤指着大雄宝殿外的香炉说道。
姜炎听不懂,她读书从来就是读个半桶水,够用就行,与姜鹤这种过目不忘的妖孽无法相提并论。
“别用你那清澈愚蠢的眼神看着我,废物……”姜鹤看到姜炎一脸懵的样子就很扫兴,耐下性子解释道:“意思就是你们流转生死,经历无穷苦恼,生生世世悲号哀泣,是你们流的泪多呢?还是恒河的水多呢?你要是说苦啊累啊,什么的,谁不是呢?”
“你在美国……还看佛经吗?”姜炎诧异地问。
姜鹤耸耸肩,说道:“什么都看,你要谈意义,苦里面快乐的那部分就是意义,如果你这一堆苦里面找不出一丝快乐,那别吃这份苦了,这事儿跟你就不对付!我这破生物工程,我也不喜欢,唯一快乐的地方,拿工资的时候,美滋滋!”
“哥你怎么这么庸俗!”姜炎朝他胸口锤了一拳。
“庸俗?你仙女有本事不吃饭,每天吊着一口仙气活着,就可以不庸俗,超凡脱俗!别拿别人的问题来内耗自己,你做你的大律师,别人干别人的龌龊事,你又不是菩萨不用普度众生,想那么些有的没的,客户会加倍给你律师费吗?”姜鹤点了下她的眉心,没好气地说。www.xiumb.com
“哦!”姜炎扁扁嘴,点了点头。
“哦!哦你个头!”姜鹤鄙视地扫她一眼,仰头对着天空,大声说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姜炎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走歪,跟这句话息息相关。
元旦假期来得快去得也快,美好的假期里,她所思所念之人远在半个地球之外,还有六小时的时差,她不敢过多叨扰,最多夜深人静时,发几条微信问候,而周秉文忙完之后,才会回复她。
以前,她对于女人臣服于欲望是种怎样的感觉没有具象化,现在她明白了,在夜晚月光旖旎的时候,人会忍不住有一团火在床单上燃烧,明明月光很凉,夜风也很凉,可是那火焰烧到恨不得令人灰飞烟灭。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就无端端地掉下眼泪来了。
小提琴摆在书架最高处,此时无声胜有声,原来她是会矫情的。
放完假,姜炎又淹没在了工作文件堆里,老赵最近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连着一个多星期都没看见他活人,临近过年,客户们也逐渐消停了,大家的心思早就不在工作上,对面那个陆浓同样整天不见首尾,只是偶尔来一下就不见了。
姜炎依着老赵的指示,去找了专利部和反竞部①的律师们,听取他们关于对乘黄这个回购触发条件的诉讼分析意见,商竞部的大佬们整天忙着337调查之类的大案要案,对于乘黄这种小案子不怎么看得上,但还是基于给老赵面子,指了条明路,商业秘密侵权。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取证?
哪怕老赵真打算把案子丢出去让别的律所来起诉商业秘密侵权,乘黄与愿见都是法律顾问单位,代表谁去应诉?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蛋疼,说难听点,老赵就是在违法边缘疯狂试探也不为过。
在律师行业,利冲大过天啊!
束手无策,且无比棘手。
她一篇一篇翻着判例,最后在非常烦躁的情绪下,写完了诉讼策略分析,直接给了老赵一个全盘否定诉讼回购退出的意见,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客户是上帝吗?
在其他行业,是,但在律师行业,绝对不是!
律师本来就应该站在合理的角度给出公允独立的专业意见,虽然为客户竭尽全力争取最大利益是原则,但这条原则不是要律师明看着前面一个坑还要愣往里面跳。
姜炎不理解老赵的做法,更加不认同。
可是,给一个否定意见是容易的,有理有据引用判例已经足够说明了,问题始终没能得到解决。
杨宴如的目的,防范乘黄的流动性风险波及基金本身,所以要退股,那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方式路径可能实现吗?
姜炎又翻开了徐律师的笔记,她已经好久没有翻开过徐律师的笔记,不知道为什么,触摸到柔软的羊皮封面,她心里总是会无端端发毛。
关于乘黄医疗的笔记部分,她翻了无数遍,很多内容已经看得非常熟悉了,去年姜炎刚来的时候,徐律师正在撰写乘黄医疗的法律顾问半年报,他笔记里提到了汇总服务记录的事情,可是后来姜炎在硬盘里找来找去,都没有看到关于这份半年报的资料。
然而,在老赵给她的硬盘里,姜炎看到一个未完成的word文档,标题是《合规风险提示》,仅仅是一个大纲,以及一些零散琐碎的简述,大部分都是关于常见的劳动合规风险、业务合规风险、税务合规风险,但还有一个部分,知识产权合规风险里面,写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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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高新企业而言,知识产权是最核心的资产,知识产权资产价值建立在科学家团队的靠谱和稳定。相反的,企业不能被技术团队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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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炎对比过前几年向乘黄进行法律顾问服务年报里的《合规风险提示》,这段话从没出现过,她揣摩着这段话的意思,徐律师从来不写无用的废话,虽然这份《合规风险提示》还是粗糙的草稿大纲,但徐律师既然会将这句话写进去,必然意有所指。
会否,他发现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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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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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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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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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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