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许久来到了天湾壹号,杨宴如半躺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秘书为老赵打开门的时候,杨宴如刚刚醒来,她没有立刻坐起来,只是扬了扬手,说:“你随便坐吧,喝点啥,让小隋去给你拿。”
她神色清冷,声音温和,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老赵身材偏胖,饶是穿了薄凉透气的衬衫,从地下停车场走到电梯间就出了不少汗,坐电梯上来这一路空调还没把他额头上的汗给吹干,他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先给自己擦擦汗,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往桌上轻轻一放。
杨宴如有些起身,伸手拿过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是很多份合同的扫描件。
“这破项目发行规模10亿港币规模,这么小的hipo他都要跟进来做cornerstone[1],券商发行部摸完投资人就这点鸡零狗碎,周秉文不在价格和发行规模上来回扯皮,投决会过得也快!有他站台,马上其他人闻着味儿就来打新股[2]了。”杨宴如嘲讽地笑笑,
恒生指数天天跌,港股的新股不是破发就是更惨的破发,资本市场的风云际会有时候就是用最质朴的方式,狗大户们站台,立刻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感觉能撑起港股半边天。如果是一般的狗大户,未必能让人闻风而动,恰恰是paul这样的狗大户,像是一块儿散发着奇异香味儿的五花肉。
杨宴如摩挲着羊绒薄毯,出神了一会儿,魏文成是个很难懂的人,总喜欢出其不意,可是他也很好猜,还未摆上台面的离婚,他同样做了足够周全的布局,只要杨宴如投资的项目,他都会隔着一层层白手套跟进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hipo,蚊子腿肉都不算,他都没有放过。xiumb.com
有一瞬间,杨宴如觉得,他粗心一点多好,偏偏心细如尘。
老赵酝酿了一下情绪,说:“安柏资管的资金成分已经调查出来了,安柏资管是通过证券公司和基金公司做的资产管理计划,引入了优先级资金120亿,其中券商的雪球占了大头。”
“看来不出我所料,他把华尔街最好玩的东西带过来了。大力发行雪球产品的券商可能是持有了大量的股票现货头寸,可以通过买入投资者发行的看跌期权对冲风险,中证500波动那么大,确实是个好工具。”杨宴如合上文件,把椅子转了过来,她嘴角出现了有些轻松的笑容。
良夜望破,浮云飘过窗外,一层层白蒙蒙的雾气遮蔽了视野,恍恍惚惚,如坠迷雾。
“老赵,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报复我,害死映松的人,一个一个都会有报应,天不来报应,你便是报应……”杨宴如玩味地看着他。
老赵双手交叠,低头看着茶几,很久,才说:“平心而论,我在深圳,有房有车,过得像个人样,沾了你和映松的光。我是讨厌你,但是讨厌归讨厌,人这辈子,我替不了你遭罪,你也不用在意我怎么看你,这些事情办完,各走各的路。”
“沈致尘已经明确说了,他反对鹤笠的重组,明摆着不给周秉文任何活路。周秉文呢……你打算怎么办?我们帮还是不帮?”杨宴如叹了一口气,问。
老赵抬起头,两年多过去,他似乎经历了第一次断崖式衰老,眼角鱼尾纹很明显,脸上微胖的肉开始逐渐耷拉下来,头上的发际线像一退再退的海岸线,他无可奈何地说:“帮与不帮,全看你。”
也对,当年宴如夺走乘黄项目的投资份额,周秉文转头就借助鹤笠投资恩达医药购买专利的机会,认识了魏文成,并且将杨宴如在国内和徐映松的事情告诉了他,魏文成勒令杨宴如回美国,并且差点将杨宴如的ice亚太总裁位置给撤掉,险些搅黄投资,徐映松和周秉文在律所里吵架吵得天翻地覆,几乎打起来。
“他不过是引狼入室,哎……”杨宴如平静如水地说着,她现在很少有情绪上大的起伏,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在生死关口前徘徊过的人,看透了太多。
这时,秘书摁了门铃,杨宴如拿起手机,办公室的门打开,秘书端进来两杯陈皮水,一杯温热的放在杨宴如手边,另一杯放了冰块和蜂蜜,老赵端起一喝,发现自己这杯调了些许利口酒进去,刚刚好,冰凉彻骨加上酒精激了一下他的脑子,他看了秘书一眼,秘书识趣地立刻离开,等门关好只好,老赵放下杯子,说:“这事情,他是通过陆浓做的,我升她做权益合伙人,跟她合并业务,看到了她所有案卷资料和报销行程单,那时候陆浓和周秉文一同去乘黄尽调,搞在一起了,通过周秉文认识了魏文成。周秉文对松哥的死,不知情,但是没他一次次站到魏文成那头去……”他说不下去了。
摆明了,老赵同样不想给周秉文活路。
繁华如梦,弯月高悬天空,皎洁明亮,从云层中出现。
“撤回重组吧,另外,复牌当天,直接抛货砸个对穿……周昙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反正她的目的就是给她转移资产争取时间。”杨宴如修长的食指搭在杯沿上,却没有端起来喝,反倒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看起来状态甚好,她披着羊绒薄毯,走到落地床边,说:“周昙真是个狠人,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啊!”
这些年的摸爬滚打,老赵身上有些油腻律师的习气,原本是想恭维几句话,听到她后半句话,蓦地住了嘴。
有情有义与无情无义在这帮人身上完美融合,超高硬度与八星八箭才配变成货架里最贵的钻石。
“有一点,我想不通,你说魏文成和你两个人的婚姻全是利益和算计,他为什么会狠到借刀杀了松哥?”老赵踌躇良久,终于问了出来。
杨宴如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她背对着老赵,老赵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和魏文成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了眼前。
起初假作真时真亦假,两个人分寸保持得很好,可是魏文成这个人骨子里就有叫人沦陷的本事,雨天打伞,节日送花,魏文成手把手教她看财务报表,她在实验室里做实验,魏文成在一旁开电话会议,天长日久,不知道哪一天是谁先撤了戒备,变成了真作假时假还真。
这个问题,把杨宴如拉到了血淋淋的刑场上,让她面对着三千罪孽,一一扪心自问。
是非对错,分不出个高下。
“每当人类面对穷尽想象无法解释的事情,最后说穿了,就是爱,爱能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可就是没有谁承认,生物的本能是争夺资源,而不是爱与和平。”杨宴如转过身,冷漠地说着。
敏锐如老赵,听懂了杨宴如的解释,点点头哂笑道:“底层资产要是不靠谱,什么金融衍生品结局都是暴雷。”
五天之后,就是复牌的日子,但复牌前一天,星云地产率先召开新闻发布会表明,鉴于尽职调查发现重大问题,资产交割前提条件未能全部满足,无限期推迟资产重组直至条件满足。天越资本下午发布公告,资产重组宣告失败,放弃定增方案。
那一天恰好是周一,大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从社交平台到自媒体,物议如沸。
复牌当天,鹤笠集团股价暴跌,给暴跌火上浇油的另一个大新闻,则是周昙向董事会递上辞呈,要求卸任副董事长及集团内所有职务,并将家族合伙份额转让给周秉文进行发函通知。
骄阳升起,烈日同天,台风天过去,是酷热无情的盛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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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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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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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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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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