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枯坐在床上,思绪纷乱复杂,又或者是自己想太多了,爸爸和哥哥只是帮帮忙而已。这个念头连自我安慰都算不上,纯粹是给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好让此时此刻的自己,别碎在月华如水的夜里。
此时凌晨一点,周秉文突然发来了一条微信:我爸刚走了。
姜炎毫不犹豫拨通了语音,周秉文在电话那头,无尽的沉默。
“我坐最早的飞机回来!”姜炎实在是想不出更多安慰他的话,挂了语音,把行李收拾好,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就悄然奔向了飞机场,从她家到首都机场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再加上安检的时间,整个后半夜都在飞机上。
飞机上没有wifi信号,手机彻底安安静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浮云星河,看着看着就渐渐沉入了睡梦中。
白骨残肢在血海翻涌,姜炎站在黄泉彼岸,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曼殊沙华,她害怕得后退了几步,可是花丛后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是徐映松,双眼通红地站着,开膛破肚后胸腹大开却空空如也,血泪顺着脸流下去,他形容枯槁,双眼空洞地望着,他朝着姜炎走近了一步,姜炎朝着血海的方向倒退了一步。
血海中的残肢抓住了姜炎的脚踝,姜炎惊声尖叫起来,一扭头,此时徐映松突然就出现在她身后,张开口,可是完全发不出声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刹那间一道金光乍现,姜炎惊醒过来,窗外依然是静谧的浮云星河,飞机平稳地飞在平流层中,刚才噩梦里的场景转瞬即逝。
最后消失在耳畔的往生咒,记忆犹新。
姜炎从包里拿出了紫檀手串,摩挲着上面的点点星光,兀自念起了往生咒,她此前从未背诵过,或许是去寺庙拜拜,或者翻阅的古籍书画里,熟视无睹。
恐怖的画面逐渐从脑海中消逝,像火焰熊熊燃烧后片片落下的灰烬,姜炎想起来,那是徐映松在诵念往生咒。
人都是需要自渡的。
云上日出,分外清朗,火球跃出天际时,刹那白云反光到令人眩目。姜炎把遮光板给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将手串放回了包里。
姜炎自顾叹气,不知何时起,自己竟然迷信起了玄学,疯了,都是疯了。
飞机落地时,已经天光大亮,姜炎打开手机,微信、微博、今日头条、百度新闻、华尔街见闻等等app都在疯狂弹出各种消息。
起初是鹤笠集团董事局主席周泰疑似去世,在8:00左右,变成了鹤笠集团讣告董事局主席周泰逝世。
姜炎第一时间就给周秉文打了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语气平静地回答,还在医院,然后发了定位给姜炎,姜炎赶到的时候,周秉文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门诊大楼前广场的花坛边。
“秉文,你还好吗?”姜炎出现在他面前,担心地抱住了他。
周秉文看见姜炎,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靠在姜炎的耳畔默默流泪,泪水顺着姜炎的脖子渗进了她的衣领里,姜炎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孩子一样。
天地时空仿佛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周秉文重重吐出了一口气,说道:“昙姐跟我哥应该吵完了,我们上去吧,治丧委员会成员都到了,你方不方便以陪我出席葬礼?”
姜炎握着他的手臂,坚定地点点头。
“走吧!”周秉文淡淡地说,全然不受刚才痛哭过的影响。
这是姜炎第一次看周秉文哭,原来像周秉文这样的人,竟然也是会哭的。
所谓治丧委员会,都是周家家族亲眷和集团股东,但周秉文并不在其列,族谱上记在别人名下的儿子,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治丧委员会,他是这个家族的边缘人物,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嵩为父亲整理仪容,办理死亡手续,陪同殡仪馆将周泰移灵。
“等等!”就在周泰要被抬上灵车时,周昙喊了一声,然后将周秉文推到了前面,说:“去看他最后一眼!”
周秉文走到遗体旁,原本周嵩要喝令周秉文退下,被周昙瞪了一眼,周嵩动了动嘴唇,大概是身为人子的恻隐之心,他还是没有阻止周秉文,周秉文只是掀开了白布中间一点点,轻轻摸了摸父亲冰凉僵硬的手,上面还残存着留置针压出的淤青,然后重新盖好了白布,退后到了亲眷身后。
记忆里,这是周秉文此生,唯一一次握住父亲的手,像一块铁一样。
周家人都看到了周秉文,这个在家族里流传已久的猜想,在此刻似乎都得到了某种验证。就在周秉文退出去时,周昙走上前去,隔着白布握了握周嵩的手。
所有人表情都很惊诧,尤其是周嵩。
移灵后,灵车缓缓启动开出医院。
姜炎虽然站得远,可是她看清楚了每个动作,和所有人的反应。
众人纷纷上车,周昙与周秉文同乘一辆车,姜炎坐在副驾驶上,此时姜炎的手机同样还在不停弹信息,鹤笠集团已经跌停板了,可她没说什么,此时此刻,这些大事,又显得不是什么大事。www.xiumb.com
车上静默良久,还是周昙先开了口。
“你妈妈生的第一个女儿,就是我,我不是你堂姐,是亲生姐姐,我们可以去验血。”
“你为什么不早说……”周秉文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太意外。
坦白说,周昙与周秉文的肖似并不多,可是周昙的气质神态,却真的与周秉文挂在墙上的妈妈很像,雍容华贵,优雅端庄。
“他在的时候,不能说。走了,这就不该是个秘密了。”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周泰当新董事长,你自己做不是更好?”周秉文不解地问。
“董事长由股东会提名,我代表家族合伙的股权,如果我提名我自己,我就无法代表家族合伙投票,周泰背后代表的股权目前占优势,没必要去跟他硬碰硬。秉文,我们要沉住气!”周昙说。
“姐……”周秉文低声喊了一句。
“等你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的名字加进族谱里,妈妈不是什么外室小三,她是爸爸第一任妻子,明媒正娶,但那个年代,结婚证丢了就没有什么能证明婚姻关系的东西。爸爸倒卖药第一笔钱,送妈妈出国去学音乐,把我交给大伯母带着。等妈妈回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娶了现在那个太太。可是妈妈心软,藕断丝连,就有了你……最终……没落下个好结局……是我,央求大伯找到你……”
周秉文从中听到了周昙隐藏在话里的暗示,“妈妈被车撞死,不是意外?”
周昙沉默了……
“姐,你说话啊!你说啊!”周秉文沉不住气,着急了。
姜炎不敢回头,看着后视镜里姐弟俩的表情,外表光鲜亮丽的豪门巨贾之家,细细扒开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周昙点了点头,说:“那个周太太约她谈判,谈完她去接你的路上,她就出了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外,现在去追究是不是意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的家世背景,哪里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姜炎见过那个周太太,对于她的一切,语焉不详,她无从知道这个家世背景豪横到何等程度,让周昙都不敢轻举妄动。
“嗯。”周秉文应了一声。
姜炎此时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他几眼,车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周泰的舅舅们已经决定收购白鹤地产,这件事我们不要拦,顺水推舟,去掉这块病灶,对我们有好处。”周昙叮嘱道。
自始至终,姜炎都没有从周昙嘴里听到任何一句哀伤的话。
“沈家那几个叔侄那边听说跟詹红棉谈得不太愉快,价格压得低。”周秉文回答道。
“集团跌停板了吧,跌几天,就该同意了。”周昙不以为意。
“秦翔跟我说,君风资本开了不错的价钱,周嵩已经倾向同意君风的方案。”周秉文说道。
周昙嘴角微微扬起,淡定地说:“放心吧,他的舅舅们会跟周太太施压,周嵩是因为有沈家才能搞得起来地产,质检合格证、预售证批不批还靠舅舅们发话,之前掏了那么多出去给他们,命脉都捏在别人手里,他哪有底气反抗。君风给了钱又怎么样,你以为君风能得到什么,一堆垃圾,谁会要。白鹤地产唯独对沈致尘不是垃圾,别说君风,搞不定他们家,谁买都是一堆废墟。”
听到熟悉的三个字,姜炎已经没有那么大反应了,无奈地捏了捏包。
周秉文点了点头,挺直了腰背。
姜炎扭头看向窗外,用手捂着额头,看起来弯弯绕绕的事情,背后并不复杂,可怜那些要债的供应商,日日守在公司门口,不敢闹不敢喊,就想要回自己糊口饭钱。
「南无……娑婆诃。」
姜炎在心里默默诵念往生咒,离苦得乐,往生净土,愿安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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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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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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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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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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