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简单的送命题。
崔璟的视线越过皇帝的侧脸,看到了身后不远处低头站着的内侍省右班都知李守恩,瞬间想到了位于皇城北部角落里的宣徽院。
那是大焱朝对内对外的谍报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采听明远,纤悉必知。
他跟徐昀的关系如何,估计在宣徽院已经有了备案。
虽然皇帝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听取相关的汇报,但今天一开口询问,李守恩这只老狐狸定然会让宣徽院调档核对,如果撒谎,立刻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
“臣上次奉使巡视河海,途径平阳,偶然结识少年才俊徐昀,得其协助,铲除了当地勾结山贼的杨姓豪族……”xǐυmь.℃òm
崔璟细细说了跟徐昀结识的经过,皇帝听的有趣,时不时的问上两句,末了兴致勃勃的道:“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如此才起,当赠佳人,可惜可惜……”
崔璟没想到他人还没到京,徐昀的诗已经传到皇帝的耳中,笑道:“我听闻曲家女继承父志,终生不嫁,徐昀满腹相思,只能难为了。”
说到这里,他心头微微一动,道:“官家,似曲家女这般,其父亡故后撑起行会不倒,避免了商户们内斗生乱,让所有人继续安居乐业,当作嘉奖,为天下孝女表率。”
既然你不想嫁人,朝廷嘉奖,对你没什么影响,还能免得得到一个坚不可摧的护身符,轻易的把那些慕名而来的狂蜂浪蝶拒之门外。
可如果你心里其实存着日后嫁人的念头,那就是骗了我,朝廷嘉奖会变成束缚在身上的枷锁,这辈子也别想解开,算是小小的惩戒。
“如卿所奏!”
闲聊这会,皇帝露出几分疲态,道:“崔卿,你没事多去拜访沈卿,他赋闲多年,对朝中事未必那么清楚……”
“遵旨!”
崔璟走出皇城,还在揣摩皇帝的意思。
沈齐星赋闲不假,可永嘉学派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什么动静能瞒过他的眼睛?
皇帝让自己去跟沈齐星亲近,背后的目的,是要联合起来,对那些主战派开刀了吗?
温州。
醉宾楼。
绿芝推开门,笑道:“娘子,今天清欢楼开业,我们真不去捧场吗?”
“不是派人送了礼物吗?”
绿芝走到曲云竹身后,殷勤的为她揉捏肩头,道:“礼物到,人不到,会惹闲话的。”
曲云竹淡淡的道:“外面的闲话还少吗?我要是去了,怕是明日的话本又要出新章节了……”
说起这个,绿芝就忍不住想笑,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比照徐昀和曲云竹为原型,编了名为《相思扣》的话本。
写事曲折蜿蜒,写情缠绵悱恻,不过七八天的时间就在温州以及周边的府县热卖,茶肆、脚店以及各码头街市,到处有说书人在讲,备受欢迎。
“娘子若不去,那些话本也有的写……听婢子的,干脆别搭理,该干嘛干嘛。崔少监走的时候不也说了吗,跟徐公子好好谈谈,让你们和睦相处……”
曲云竹脑海里回想起崔璟离开的当日,她和徐昀私底下秘密相会,问起船上两人说了什么。
徐昀说崔璟让他大度,然后还调侃自己,从今往后就是龙台先生求而不得的女子了。
同样轻佻的笑容,可对她而言,意义却完全不同。
“娘子,娘子?”
“啊?”
曲云竹惊醒过来,道:“你上来就是跟我嚼舌根的?”
“婢子哪有?”绿芝道:“各家茶户都到了,等着娘子配给明年的新茶份额呢……”
经过大半个月的翻修,遭受局部毁坏的聚宝楼焕然一新。
崔璟亲书的“清欢楼”三字裱在门楣,门前用长木杆搭起与楼齐高的“彩楼欢门”,每层皆有山形花架,装点上花鸟饰物,再在檐下垂挂丝绸流苏,精巧又华丽。
酒楼的屋顶上还挂着高耸的“望子”,又称“青帘”或“酒旗”,多用青白布制成,上面写有“人间至味是清欢”,远远可见。
两侧摆放一排木质栅栏,也叫柜马叉子,必要时可以用来拦挡行人和车马。
四个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迎宾门童笑容可掬,招呼着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人群。
正热闹的时候,朝廷的旨意突然到了,州衙里找不到吕方,直接找到了清欢楼。
“……兹有妖人阴胡生,系出五方鬼道,杀人祭鬼及掠卖人口,好事妖神,邪法猖獗,无恶不作。令诸州明示赏罚,增入考课,乡保连坐,浩诫禁止,镂板于乡村、道店、关津、渡口晓谕,许诸色人告捉,凡告发者赏钱百贯,捕捉者赏钱千贯,依条施行。”
这是朝廷正式对五方鬼道宣战,并将其定义为邪道,虽然还没上升到太平教的高度,但也是这些年来最有针对性的打击了。
然后还宣读了冯西亭案的处理结果,将锦体社众人无分主犯从犯,着即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另,提点刑狱司严诚,被贬官广州,司理参军等涉案官员也各有贬谪。知州吕方功过相抵,仍任原职,但旨意里颇为勉励,足见政事堂对他还是满意的。
而出乎徐昀预料之外的是,擢平阳知县邓芝为温州通判,即日赴任。
温州通判的位置很重要,正常来说,怎么也轮不到邓芝。
可能官场就是如此,看似没什么后台的家伙,实际上也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
接下来更让徐昀意外,朝廷嘉奖曲云竹,把她立成天下孝女表率,要知道前世里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总共有四十二女立传,三十八人为节女烈女,仅仅六人为孝女。
按道理,曲云竹还不够格。
徐昀很快猜到是崔璟小心眼子,背后搞鬼,这样把曲云竹架在火上,今生今世,不能嫁人,甚至连男人都不能有。
是不是太残忍了?
不过,他也从来没把崔璟当成什么老实巴交的厚道人,厚道人混不了朝堂。
曲云竹既然敢拒绝崔璟的橄榄枝,那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热闹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闭门歇业,乔春锦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招牌菜“八珍”宴几乎靠她一个人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嫂子,我之前说的,你再考虑考虑,必须多招几个厨子了,否则客人来了,等待太久,岂不是也会砸了咱的招牌?”
乔春锦冷着俏脸,道:“我跟你和好了吗?这么没脸没皮的跟我说话?”
自从那天跟曲云竹演完戏,回家乔春锦的醋坛子就爆了,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连话也不跟徐昀说了,有什么事全靠赵姜和京牧居中传话。
“嫂子,你今天也听到了,曲云竹成了朝廷嘉奖的孝女表率,今后不可能再嫁人了。我跟她清清白白,真的没什么……”
乔春锦白了他一眼,道:“我是气你跟她有什么吗?那天去的时候,我就叮嘱你不要犯险,结果倒好,你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事急从权,哪不是没办法吗?”
徐昀大喜,这几天乔春锦连解释的机会不给他,今天肯开玉口,要是再融化不了这块冰,可就白活了两世。
“崔璟的为人,我们都清楚。曲云竹面对的局面,比嫂子当初在平阳时还要艰难。如果我不豁出去,怎么可能救了她,还不让崔少监起疑心?”
“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唔,唔,你,快放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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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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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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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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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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