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帆穿着白色的圆领长袖t恤,黑色运动长裤。
他一把把她拽进屋,摸到一手的湿冷。
他漆黑的眸子上下快速打量她,话语急:“怎么淋成这样?”
同时,他伸手拂开她脸颊的湿发。
他指尖碰到她肌肤,好凉。
她嘴唇发抖,湿润的睫毛掩盖眸光。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答他的问题:“我没带伞。”
宁欣的外套是长款,到小腿位置,面料看上去是防水的,此刻顺着往下淌水,滴落在瓷砖地面上。
何东帆利落动手解开她的外套,宁欣也顺着他动作抬手,把外套脱掉。
里面是黑色针织衫,紧贴着她的婀娜,他只看了一眼便收敛神色。
他转身从沙发上拿来一件外套,裹住她。
他眉峰凝起,从她身侧一步跨出去,一把提起行李箱拎进来,顺手闭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他半揽着她肩膀,把她带到沙发上坐着,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宁欣看了眼身上裹着的衣服。
黑色的,很宽大。
应该是他的。
她套上衣袖,拉上拉链,把它穿好。
她又打量四周。
客厅不大,正前方立着一台薄款的电视机,茶几很乱,上面摆放着纸巾、钥匙、剪刀、好几个遥控器等等,还有打火机、香烟、烟灰缸…
何东帆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毛巾。
他几步就到她面前,伸脚勾了一张圆凳过来,坐下。
毛巾递过去,低睨着她,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怎么突然在这边?”
宁欣视线定在毛巾上面一瞬,抬眸,直言:“我来找你,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只说了两句话,已经藏不住涩意。
屋里开了暖气,可能是电器有些老旧,能听见嗡嗡的运作声。
屋外的雨水拍打着客厅窗户,淅淅沥沥。
两人对视着。
安静。
又不安静。
好几秒。
何东帆内心涌动着,悄然收回视线。
他微微埋头,双手捏着毛巾,没有目的地折了一下,然后捻起一角,动作缓慢的过去。
毛巾轻轻的碾着她脸颊。
一下。
两下。
三下。
像是在等待什么。
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这次,他眼眸里滚动着难欲的情绪。
他起身,坐到沙发上,捧着她脸颊微微抬起,仔细给她擦净脸上的雨水。
他语调轻、快:“你说,我听着。”
该从哪里说起?
宁欣早有打算。
要说她的所有,要把自己一直掩盖的伤疤剖开,在他面前。
长久以来,她伪装的那些疏离和坚强,不过是不想当别人眼里的可怜虫罢了。
她伪装着,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如果不是这次,她不会撕开那张面具,去面对。wWW.ΧìǔΜЬ.CǒΜ
宁欣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攥着,尽量让自己平静:“我爸爸去世,是车祸,在我高考后。”
十年前的事。
第一次提及。
依旧历历在目。
宁欣声线微微颤抖着,或是因为冷,亦或者不是:“那天下很大的雨,爸爸来接我,路上出了车祸。对方受了很重的伤,家里的所有都拿来赔偿。那天起,一切都变了,亲戚对我和妈妈避之若浼,妈妈、妈妈因为受不了打击生病了,有时候会打我,会……”
“这不是你的错,是意外,宁欣。”何东帆打断宁欣的话。
他曾经见过一次宁欣妈妈发病的样子,歇斯底里‘都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他当时并不明白其中意思,只觉得她是精神类疾病所以胡言乱语。
现在联系宁欣的话,他明白了。
她妈妈一直把错误归咎在她身上,她又怎能不承担这个意外是她的责任。
何东帆用毛巾裹住宁欣的湿发,他捧着她苍白的脸,眼神坚定,掷地有声:“是意外,明白吗?”
宁欣垂下眼睫,继续:“妈妈自杀那天、那天……”
她哽咽住,她远没她所想的坚强。
虽然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依旧无法镇定的去回忆,去述说。
何东帆扯着宁欣胳膊抱进怀里,一臂弯搂住她身子。
他并不想听这些,他心疼:“不要说了。”
他的怀抱,暖,且有力量。
让她,不怯懦。
宁欣闭上眼睛:“我想告诉你。”
是你的话,我愿意说。
宁欣稍微缓了下情绪,再次开口:“妈妈自杀那天,我是有机会阻止的,如果我没有睡觉的话。医生曾经跟我说过,妈妈有抑郁倾向,我看见她身体状况渐好,我就自以为她所有的都渐好,我以为我只要赚到足够的钱给她继续治疗,她就会好。是我、是我没有及时了解关心她的情绪,不然,我就可以阻止。”
难怪…
何东帆想起宁欣以前的一个队员,患抑郁症的小孩。
他当时就觉得,她对他的关怀也太无微不至了。
没有人有预卜先知的能力。
只是在后来,一次次地去整理事情经过,去找挽救的节点,然后在后悔中,在相似的情景中,企图缝补伤口而已。
何东帆闭了闭眼睛,他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后脑勺上,声音轻柔:“都过去了。”
宁欣手指摩挲着手腕上,凸起的痕迹。
她的人生,支离破碎过。
灵魂也是。
她曾经修修补补,以为痊愈。
可是不是的。
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连爱人的勇气都没有。
思绪到这里,宁欣吸吸鼻子,语调比刚才急切:“你曾经说我有个缺点,只愿意听比我年龄大的人说话。你说的对!特别是对于你,我自以为比你经历多,知道孰轻孰重,我自以为我爱你,替你做选择!我不去了解你,我用我自己去度衡你!我觉得爱情比起现实的残酷不值一提!”
她摇头,否认着自己曾经的想法。
她力竭道:“可那只是我!我对现实投降,可你不会啊!你不会啊……”
说到这里,她已经控制不住眼泪。
她又想起他的那些文字。
她还想起她要分手时,说的那些话。
她心脏绞痛着。
她推开他的怀抱。
她眼泪婆娑看着他,瞳孔印出一圈柔光:“何东帆,我说的这些是我一直不敢去面对的,现在,我要面对它。我现在有很多很多的勇气,你的未来我想陪着你,无论波折起伏。我愿意背负你的未来,我愿意。所以…所以……”
尽管肯定他的答案。
可她仍旧哽咽。
她觉得这样远远不够。
她咬着唇,抽噎一声:“何东帆,我们和好,好不好?或者你可以先拒绝我,你可以考验我的真诚,你可以让我追你,都可以。”
听到这儿,何东帆凝聚在腹腔的那口气,沉沉吐出,他有片刻全身酸软的感觉。
他漆黑的瞳仁在她脸上流转,在探索,在确认。
他把她滑落的湿发别到耳后,嘴角浅浅的上翘:“宁欣,你给我道个歉吧。”
这话一落,宁欣脱口而出:“对不起。”
何东帆被她可爱笑了,他手指摩挲她眼睑的泪渍,微微调侃起来:“知道什么事儿吗?就道歉?”
她抓住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诚挚的看着他:“所有的,都对不起。”
何东帆稍稍摇头,语气沉下来:“宁欣,没勇气爱我这件事,你没错。就像你说的,我们不合适,这是事实,所以你不敢爱我,这不是你的错。我想让你道歉的,是那天,我离开玉和那天。”
宁欣抬了抬红肿的眼皮,有些迷茫。
何东帆漆黑的瞳眸潋滟着沉沉的光华,语调轻:“我离开那天,是周末,你却说你要上班,不能来送我。可我坚信你会来,你会来送我,看我一眼。我带着这样的心思,坐在机场,信心满满的,一直在等你。后来我改了航班,那天的最后一班,从上午到晚上,也没有等到你。那天,是真的有点受不住,仿佛你真的……”
他顿了一下,嘴角艰难地扯了扯,音色娓娓:“真的…一点也没爱过我。”
光从何东帆的言词中,宁欣就感觉撕裂般的痛楚。
她能想象那个画面。
他坐在机场,看着来来去去的陌生面孔,期待着,又失望着,到最后一刻。
他信心满满的等待,是在笃定她对他的爱。
可是她没去。
他在心里印证了她一点也不爱他。
他当时,该有多难过。
“宁欣。”他看着她,微微气音,“这件事,给我道个歉吧。”
“对不起。”宁欣哽咽着。她抽出自己的手,捧住他的脸,咬字清晰,“何东帆,我喜欢你。”
她觉得不够:“何东帆,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直白。
何东帆感觉心神被撞了一下,盈盈回声。他有片刻的失神,回神后倏然低头。
他微不可察地沉了口气,抓住她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
他的唇,让她手指发颤。
他抬起眼皮,有些发红的眼眶:“嗯,我原谅你了。”
虽然觉得有点丢脸,但他还是朝她伸出双手,抬了抬手臂示意:“欣姐,抱抱。”
宁欣的心脏,有顿停一瞬的感觉。
下一秒,她抱过去,紧紧的。
这次,她没有失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脸埋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无尽的后悔。
无尽的思念。
无尽的爱意…
在此刻,倾盆漫延。
所有的温情,在一个喷嚏声中结束。
何东帆去给宁欣调整淋浴间的水温,他记得她洗澡要比他高很多的温度。
宁欣打开行李箱。
一点没湿。
她看着衣物,愣神。
须臾,她抬头,看见左侧并排着,紧闭的两扇房间门。
她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哭过的嗓音还残留沙哑:“何东帆。”
他翻找新毛巾,应声:“嗯?”
她试探性的问:“你室友…不在吗?”
“不在。”他回答利落,把毛巾放到淋浴间,补了一句,“和她女朋友玩儿去了。”
女…女朋友?
室友是…男生吗?
那咖啡店那个女生又是谁?
宁欣直问:“咖啡店有一个金色长发的女生,是谁?”
“???”何东帆看向宁欣,不明所以。
宁欣解说那个人:“你还勾她肩膀!”
何东帆思了半秒,立马就悟了。
他嘴角忽地上勾,走到她面前,高硕的身子挡了明亮的光线。
他手掌贴上她后颈,轻轻勾近,眉梢微扬:“吃醋啊?”
宁欣想起那个场面,心脏微微的刺痛。
她思虑着,很重地点了下头。
她这反应,何东帆顿时站直,收敛脸上所有的不正经:“咖啡店只有一个金色长发的人,是我室友,是个男人。”
!
宁欣故作镇定的‘嗯’了一声。
她一把拉开他的手,转身走开。
这醋吃的,好荒谬。
其实后来想想,那天,他克制的动作、话语、神色…
她能看出来的,她该看出来的。
只是因为‘金色长发’的误会,失去基础辨识能力。
何东帆背靠在门框上,后知后觉,嘴角抿起笑意。
手背抵着唇,轻咳一声。何东帆:“毛巾给你放里边儿了,沐浴露买了很久,我都不怎么用的,你介意的话就不要用,先冲个热水,换身干的衣服,待会儿我带你去酒店。”
宁欣正蹲在地上找衣服。
她身上的黑色外套很大,直接盖住她的腿。
她此刻像颗扎在土里的萝卜。
听见何东帆的话,她抬眸:“我不能睡这儿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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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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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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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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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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