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是宁欣的脸。
她笑,她哭。
她坚韧,她脆弱。
她幼稚,她故作凶……
他手指徐徐攥紧,握住一把湿泥,又缓缓放开。
眼睫颤抖落水,他睁开眼睛看着地面,泥水顺势流淌。
他又僵硬了很久。
再次抬眸,他抓住手电,迎着光去看那人的脸。
看不出容貌。
他视线下滑再次确认衣服。
这衣服,他太确定了。
何东帆瞬间感觉双手力量抽离,没了支撑力他身子下落,双肘撞击地面,激起泥水。
他跪趴着,挪动膝盖,过去。
他全身倏地一僵。
雨水重重的拍打他的背,雨势大了。
进而,他猛地扑过去。
他颤抖的手指拨开那人的头发。
有耳洞。
宁欣没有耳洞。
不是她!!!
何东帆往后一躺,心口因剧烈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他抬起手臂,横在眉眼之间,这样被雨水冲刷,很久。
何东帆狼狈的回到营地,漆参谋给了他一身干爽的衣服。
他换好后,收拾烂掉的衣裤,摸到裤兜里的项链。
他拿出来。
编绳上串着青色、白色、红色、蓝色等等的小玉珠,中间的吊坠是椭圆形的银锁包。
上面有字。
——长命富贵。
是长命锁。
可他永远留在了十三岁。
何东帆指腹摩挲上面的字迹纹路。
他深吸口气,把项链交给管理财物的相关人员登记。
两个小时后,漆参谋接到指令转至下一个地点展开救援支援。
何东帆跟着,再次出发。
他碰人不再问认不认一个叫宁欣的女孩儿了。
他不找她了。
地质灾害发生后的七十二小时,被称作黄金七十二小时。xǐυmь.℃òm
之后发现的每个生命体征,都更牵动人心。
每个救援人员都带着伤,特别是手。
满手鲜血淋漓,还要努力的救人。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上一秒还有生命体征的人,下一秒便永远沉睡。
他们从废墟中出来,不能称作被救出。
而是被抬出。
视线追着那些永远沉睡的人,心里塌了一块,又塌一块,再塌一块。
那些失去亲人的,爱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何东帆很多很多年后,都记忆犹新。
天那么高。
地那么阔。
却挤满无助和绝望。
自觉,沧海一粟。
地震后第六天,何东帆没有跟着去救援,而是在医疗营地帮忙。
他对伤势已经会一些简单的处理。
他把伤者残肢的血管绑住,埋头说了句:“坚持住,下一趟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跑到另一床,按住挣扎的伤患,让医护人员能顺利清理伤口。
这时的何东帆,已经不会被难以自控的伤患抓伤。
是漆参谋教的招式。
光有蛮力不行,还要控制骨骼扭动的空间,才能完全的控制对方行为,避免被抓伤。
这批次伤员处理完后,何东帆已经超三十个小时未合眼。
他艰难地活动手臂,转动脖子,眼睛已经要睁不开。
在看见远处有当地人背着伤员靠近时,何东帆困意消散,快步跑过去帮忙。
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小小的个子才到何东帆肩膀。
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把他压弯了腰。
何东帆过去,伸手要把人接过来:“叔,我来背。”
他这时才看见背上的女人是被布条绑在男人背上的。
女人双手下垂,脑袋歪歪搭着,没有生命迹象。
男人说了一长串话,因为是方言,何东帆听不太懂,只分辨出‘死了’两个字。
男人说这话时,没有悲痛。
连基本情绪都没有,只能感觉到他很疲累。
何东帆指了下前方的医疗营地:“叔,你把……”
他顿了两秒,斟酌用词:“把她放到那里吧,晚上会有人来…”
何东帆又顿住,‘清理’两个字太过残忍,他说:“会有人来接。”
男人不大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摇头,指着前面那块山坡:“不得行!我xxxxxx…要回家。”
何东帆大致听出,他拒绝了,要带她回家的意思。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
乌云压顶之下。
那边还有家吗?
男人已经继续前行。
突然,他转头,身后是一片废墟。
他额角淌着汗水:“xxxxxx…谢谢你们了。”
淳朴的善意与消逝的生命。
那种碰撞,无法言喻。
地震后第七天清晨,何东帆所在地来了记者和一只民间救援队。
他们带来了医药和物资。
何东帆穿着迷彩服穿梭在医疗营地,他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个小孩儿。
何东帆把药箱东西收捡好,转身蹲下,朗气问:“小孩儿,你跟着我干吗?”
小孩眼睛很亮:“我小姨说,跟着穿这个衣服的,就不会死。”
何东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迷彩服。
他明白了。
他微微露出虎牙,把小孩牵走,跟他说他不能呆在这儿。
何东帆把小孩牵到民间救援队不远处,蹲下。
他揉揉小孩儿脑袋,指着那边正在卸物资的救援队人员:“你跟着他们,你不会死。”
小孩儿看了眼那边,有些怀疑:“真的吗?”
何东帆点头:“真的。”
看他还是不信的模样,何东帆拉了拉身上的迷彩服,问:“你小姨有没有告诉你,要听穿这个衣服的叔叔的话啊?”
小孩轻轻点头,这才过去。
何东帆是在八天后离开wc县的,跟着一只要撤出wc县的小支队。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着舅舅林冀。
所有的行程也映照了他舅舅那句话,哪有人有闲工夫管他。
何东帆离开时,漆参谋跟他说了几句话。
最后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何东帆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决定来的时候,尽管预想到找不到宁欣,却仍然觉得如果不来,这一辈子,恐怕想一次,就会后悔一次。
现在,他要离开了。
他渺渺的力量,救了十几条生命。
所有的所有,已经无关于找她。
何东帆回到北都,带着一身的伤,加上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他并没有被过多责骂。
高考结束,何东帆才想起院子里的桃树。
他去看,已经光秃秃不剩一颗果子。
秦阿姨说早就摘了,问他是不是要吃?要吃就去给他买。
何东帆摇头。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全家人翘首以盼加紧张。
但何东帆没那些情绪。
他早就对着答案预估了自己的分数。
分数下来,和他预估的相差不大,他考得还不错,足够在计划内的那三所大学里选一个。
接下来就是填报高考志愿。
何东帆好几次打开电脑,都犹豫了。
那三所学校,是家里人对他的规划。
关于报考哪里,报考什么专业,他居然从来没自己想过。
这次去wc县,何东帆最深刻的思考,便是通彻生命的珍贵。
他想为自己思考。
何东帆是在填写高考志愿最后一天找老太太商量的。
他说出这几日的思考结果,他想报考玉和大学计算机专业。
老太太对此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问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何东帆简单直接的表示,他想自主选感兴趣的,而不是他们帮他安排的。
他这几日在网上了解各个专业,都不感兴趣,除了计算机专业。
记忆里,那满屏幕的、看不懂的代码,让人想一探究竟。
老太太是开明的人,但不明白一点:“北都的大学,不是也有这个专业吗?”
何东帆表明心意:“想去玉和。”
这个答案让老太太顿了很久,才忧心忡忡开口:“是因为这次你去wc救灾,所以……小帆,要不我们看看心理医生吧!”
何东帆被老太太想法逗笑,无语极了:“姥姥,您可真会联想。”
何东帆在老太太的庇护下报了玉和大学计算机专业。
这件事,何东帆父亲气坏了。
他来四合院,指责何东帆一通后,问老太太:“妈,小帆的志愿能不能让他舅舅找点关系修改?”
老太太本来一副不管事的态度,听见这话,一拍桌子:“你是嫌林冀位置坐太稳了?”
何东帆父亲也知道自己过了,瞬间气焰全无:“妈,我是关心则乱。”
老太太愤然离开大厅。
何东帆趁机,也跟着离开:“姥姥,我送你回屋。”
回屋的路上,老太太轻轻握着何东帆的手:“小帆,你有想做的事,这很好。以前,是你自己没方向,你舅舅才会想着帮你铺一条相对平坦的路。既然你现在有方向,有想做的事,就要做出个成绩来,知道吗?”
何东帆露出虎牙:“知道。谢谢姥姥。”
“不过这事儿等你舅舅回来,你还是要亲自跟他说。”
何东帆点头:“我知道。”
林冀是八月初回到北都的。
何东帆收到消息直接就去了林冀家。
炎炎夏日,阵阵蝉鸣。
客厅里,林安屿坐在沙发上,拿着冰淇淋看动画片。
她看见何东帆,立马跳起来,张着双臂跑过去,声音奶呼呼的:“表哥——”
何东帆把可爱的小团子抱起来,举高。
林安屿哈哈笑,指令:“转圈!转圈!”
何东帆把她转了两圈,放下来,语气夸张地吓她:“冰淇淋化了!冰淇淋化了!!”
林安屿赶紧用嘴接住。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两只虫子的动画片。
何东帆抬了一下下巴,故意逗她:“多大了?还看动画片?幼不幼稚?”
林安屿一下来了脾气,仰着头,皱巴着小脸:“五岁不能看动画片吗?”
何东帆哼笑一声,把林安屿提起来往沙发走:“看看看!你看!!你看一辈子!!!”
他把她摆放在沙发上:“你爸在书房吧?”
林安屿看着动画片目不转睛,舔一下冰淇淋:“嗯。”
何东帆去书房。
林冀并没有说何东帆什么,只说等他大三时,还会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同时,林冀赞扬了何东帆在wc县的事,他都听漆参谋说过了。
奥运会开幕式那天,整座城市欢庆,热闹非凡。
何东帆没去现场,他把票给了谢安。
而谢安旁边的座位,没人。
那是何东帆答应给宁梓潼小勇士的,他说话算话,尽管他来不了。
有些人,永远不会忘。
比如宁梓潼小勇士。
何东帆会永远记得他,也只是记得他而已。
但对宁欣。
他没找到她,便会期盼在未来的某一天,能重逢她。
毕竟,他还有好多好多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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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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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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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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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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