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梁择栖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刘海,然后抱腿哼着小曲,我则赌气地把头歪向一边,不想看他贱兮兮的样子。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他“凌辱”智商了。
新闻联播在优美的音乐中结束,七点半了。
石岭成急促的脚步声如约而至。
“乱套了,乱套了,乱成一锅粥了!”看得出他很想大喊却压低了声音。
“别急别急,慢慢说,离睡觉还有一小时二十七分钟。”梁择栖瘫软的身子慢慢坐直了。
我也心跳加速,攥紧了手心,如同等待着高考分数的公布。
“先说说我调查的事儿吧,今天白天我去查了郁修说的签过名的四个地方……”
石岭成一口气说完了他的调查内容,只花费了几分钟时间,很显然他想马上说下一部分了,但是梁择栖还是制止了他。
“等等,所以说,你觉得快递员、取药处的医生、书城的那个男人,这几个都有嫌疑?”
“没错,除了银行柜员。”石岭成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梁择栖追问。
“因为银行签字的回单上面都是字,签名的地方就一块豆腐干大,纸张也是专用纸,纸质比较硬,客户签字的时候不可能让他签在白纸上啊。更何况头顶就是监控,应该没人会顶风作案吧?”石岭成很不解梁择栖凡事都必须质疑的态度,毕竟自己也是刑警出身,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未必。”梁择栖看向石岭成,继续说道,“假设我之前的推理正确,嫌疑人在12月10日签售会套取签名的可能性最低,那么疑问就来了,为什么他不在签售会这么做呢?以至于后面还要破坏签购单,影响笔迹时间的鉴定,如此大费周章,倒不如就在签售会拥挤的人群中实施。”
我盯着梁择栖,若有所悟地频频点头。
“慢着,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签售会用的是马克笔签字,所以才不选择这个时机吧。”石岭成也有独到的见解。
“的确有可能,如果他足够笨的话。”梁择栖说的这句话令我摸不着头脑,他随后补充道,“为什么签购单上的名字就不能是马克笔所签呢?不要陷入中性笔的误区里。”
“可是马克笔很快就会暴露那是在签售会获得的!”
“那又如何!签售会有那么多人!”
两人的语速越来越快,此时的石岭成应该忘记作为梁择栖粉丝的身份了,当他刑警的直觉受到质疑,内心定然会生出些许不服。我来回看向他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么,这还是不代表银行职员有嫌疑吧。”石岭成率先放慢了语速,“他怎么才能让客户签在专用纸回单上的同时,又获得足够大的一张普通白纸去嫁接签购单。”
“很简单。”梁择栖微微一笑,“只要用刀把签字的地方切割掉,在底下再粘一张白纸就可以做到。”说罢,他还用笔在墙上比划了一下。
“不,不,那他如何留底归档呢?”
“仿冒签名,你说他和你眼神接触的时候表现得很慌张,可以去调档查一下留底的签名,很快就有定论了。”
“哈哈,你替他连手法都想过了。好吧,即使他可以这么做,但是为什么他就会这么做呢?相比前两个人我觉得他的嫌疑还是微乎其微的。”
“唉!”梁择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刚才说了,如果要获取签名,嫌疑人不太可能笨到不去参加签售会,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当他想到要嫁祸给郁修的时候,已经过了签售会的时间。也就是,12月10日的下午。”
“你是那天下午打银行电话告知要去办理业务的吗,郁修?”梁择栖问我。
“额……是的,是下午两点左右。”我轻声作答。
石岭成听罢,也哑口无言,他应该也蛰伏于梁择栖的反应能力了。
“不过,我也并非一定要指向他,只是说他的嫌疑不能轻易排除罢了。”
“那书城那个男人按照你说的,嫌疑最小,是我多疑了吧。”石岭成有些丧气。
“真不是我为了反驳而反驳,岭成,也并非如此。”梁择栖有些谨慎地发言,大概是为了照顾石岭成的情绪,“就像你说的,签购单泡水也有巧合的可能,那么嫌疑人自然就会选择这一天行动。而更重要的是,听了你的描述,我也觉得那个男人,哦不,那两个人男人都很可疑。”
“真的吗?”石岭成眼睛一亮,好像又重拾了信心。
“只是,我也说不清问题在哪里,如果能看一下监控就更好了。”
“哎呀,我给忘了,我拍了呀!”石岭成这才想起来自己录下了监控,他赶紧拿出手机给梁择栖看。
我也凑上去看看,也许能想起一点什么。
视频播放完毕,梁择栖一言不发,一手托腮沉思着。我们除了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喘。
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哈哈!原来是这样”他的声音高亢,石岭成赶紧做出“嘘”的手势,整个看守所估计都能听见了!
“怎样?你倒是说呀!”我都快急死了。
“还差点什么,还差点什么……”梁择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你不会是想不出来,故弄玄虚吧?”我故意挑衅他。
“不,就差一样东西了,你手机能上网吗?快借给我。”他饥渴地问石岭成。
“能啊,但是……”
没等石岭成说完,他已经一把抓过手机搜索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郁修,那天你拿到的马克笔是新的吗?”
“是的,是杂志社内勤在书城楼下文具店新买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但是,杂志社其他作家并没有出现中途换笔的情况吧。”
“唔……好像确实是这样,只有我而已。”
“那不奇怪吗?你的名字笔划并不比别人复杂,读者也没有更多地来找你签名。”他停顿了一秒,“这里抱歉。”
还不如不停顿。
他继续说道:
“所以,偏偏你的笔怎么就会写不出了呢?”
“难道有人掉包?”石岭成插了一句。
“不可能,笔一直握在我手里,连厕所我都没有去过。”我回应。
“当然不可能,那样的话也不会那么巧,偏偏就在这个男人这里写不出了吗?”梁择栖点开石岭成拍的视频,“答案就藏在监控录像里。视频中的男子之所以拿出一本新书是因为这才是他真正想让你签的地方,而一开始那本书,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签的了。”
“什么?”他说的话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因为他第一本书的扉页被他替换成了特制的砂纸,看起来与普通纸张无异,但是一般的水笔、记号笔一旦写上去,都会被破坏。你是不是写了几笔以后才发现写不出了?”
经梁择栖一分析,我才回想起当时的情境确实如此。
“真的有这种纸吗?”石岭成补充提问。
“我刚刚查过了,确实有这种纸——a14特制砂纸,市区里只有一个地方有卖,就是书城旁边的文具店。因为它主要用于一类特殊的铅笔画,也需要配合特殊的铅笔,所以买这种纸的人很少,只要警察去查一下那几日的销售情况就知道了。”
“可是,如此大费周章,万一换来的还是马克笔怎么办呢?还有你不是说马克笔也可以吗?”石岭成不愧还是前刑警,问的确实是要害。
“问得好。先说第一个问题,你看这个工作人员,她似乎在桌上找什么。”梁择栖指着手机屏幕的左下角,“她找不到以后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注意看,有人递给他了一盒中性笔。”
“她在找什么呢?”我也有所疑问。
“我猜测在这个桌子上还备有新的马克笔,但是有人偷偷拿掉了,为了确保她用中性笔给到你,那个人就等在边上,直到她发现笔不见了而不知所措的时候递给她,这时候她肯定不会再想办法去弄来新的马克笔,而是将就着用吧。是否真的拿走了放在桌上的马克笔也只要再重温一下监控录像就可以发现。”
“需要两个人配合啊,那这么说是团伙作案咯!”石岭成说道。
“不,我想这两个人都只是花钱请的‘群众演员’,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就是书城外那个站了许久的男人吧,他正在紧张地猜想两个陌生人能否顺利完成任务。”
“那第二个问题呢?为什么他一定要中性笔的签名?”石岭成继续问道。
“这就更加有趣了,只有一种可能。”梁择栖又将眼睛深深埋在刘海下,只留下至暗的阴影,“他已经拿到了一份郁修本人的中性笔签名,而对计划极度严格的他还需要一份作为备份,书城的签售会是他获得备份的绝佳时机,只要——能够解决笔的问题!”
“你……你的意思是说!快递站或者医院,在那个地方嫌疑人很可能已经拿到了一份郁修的签名?!”
“没错,也正如你讲述的,他们都表现得不太正常,或许,真凶就藏在这里。”梁择栖抬起头,深邃的眼窝再度从阴影里浮现,从瞳孔深处射出光芒,那是一种极度的自信,以及饥渴。
“等一下,也就是说,这样我们一个嫌疑人也没法排除。而就是在日常生活里,我接触过的……那些人,每一个……每一个都可能是嫁祸于我,甚至就是杀死林教授的凶手!”我感到强烈的恐惧,一股胃酸的烧灼感沿着食道冲上来,被我极力遏制住。
梁择栖看向我,他觉察到我的不适,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坚持住,郁修。你要记住刚才我说的那些需要确认的地方,等到下一次警察审讯你的时候,请拜托让警察务必去调查。”梁择栖变得很温柔。琇書網
“嗯……好的,可不知道什么才会……”
“明天。”石岭成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局长指示,明天就会二次审问你了,郁修。”
“发生了什么吗?”我有些猝不及防。
“这也许比刚才的内容,更令人害怕,你做好准备。”石岭成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设法控制住了,“我让我的老搭档去查了你说的那几个人,没想到……没想到除了何茼英以外,其余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什么意思?”梁择栖直接站了起来,直面着石岭成,他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之前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接近天衣无缝了啊!”
“先从路菲菲说起吧。在林教授死亡前三天,她来过上海参加了一场活动,好巧不巧……还是一场推理读书会活动。”
“她难道还想着蹭林教授热度呢?”我感到压抑不住的愤怒。
“更加不可以思议的是,组织这场读书会的人里有谁,你一定想不到,就是莫群!他当天也出现了。但是读书会结束以后,他们当天就返程了。”
“什么?!”我和梁择栖异口同声地惊叹道。这种巧合已然不是单纯低于二分之一的概率了,同时出现的二人,简直无法不让人有所联想。
“那孟千泉呢?他还在牢里呢!难道真的是买凶杀人?”梁择栖也急躁了起来。
“不,孟千泉提前出狱了。”石岭成淡淡地说道,“而且他原本就不是在闵江市坐的牢,由于害怕当地势力干扰司法程序,当初他是在上海接受的判决,最后自然也就在上海坐的牢。更巧合的是出狱的日子就是读书会当日,当然他并没有去参加读书会,孟千泉在上海逗留了一天,然后回的老家。”
“有趣还是可怕?”梁择栖冷笑起来,他对头脑风暴的热情也敌不过如此复杂的事态。
“这三人虽然停留上海时间不长,却都有了作案的可能,甚至有可能其中某些人是协同作案。”石岭成说罢,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至于何茼英,一直呆在老家没有离开过。”石岭成补充道。
梁择栖还在一旁,缓缓摇着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而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天爆炸的信息量已然快把我压垮了,虽然嫌疑人越多,我分得的嫌疑越少,可是谁也想不到情况竟然能变得如此复杂。
假设把嫁祸给我,骗取我签名的三个嫌疑人(假定书城男子是前二者之一)放在左侧;有可能杀害林教授的三个嫌疑人放在右侧。在左侧与右侧之间我甚至画不出一条线可以将之关联,六个嫌疑人——又存在多少种排列组合?
我该如何成功脱罪?又该如何找出真凶?看着一旁神神叨叨的梁择栖和满脸愁容的石岭成,熄灯号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但此时我不知道的是,更加可怕的事情尚未来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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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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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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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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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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