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皱皱眉,仔细地瞧着林舒的神色,收起诧异的目光,慈眉善目的说:“太傅想来也还未用膳,若是不嫌弃,一同吃顿家常便饭吧。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
沈华亭朝着老太太露出缓语浅笑:“祖母说的是,只是碗筷得多备两份。”
老太太神情一怔,不知是为他口中的称呼,还是后半句。
德叔激动中将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老夫人,是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回来了!!”
德叔的声音嗡嗡地传进林舒的耳朵里,她坐着没起身,视线轻轻一递,看到了沈华亭身后跟着初一,还有好些个锦衣卫,都站在门口。
她在想,他来春华巷带这些个锦衣卫做什么。又见其中一名锦衣卫拄着拐,恍惚中明白了他来的意义。
她没有参与到林家人这一刻的震惊中,而是沉默地凝视着沈华亭垂在身前的花白发。
“太傅对自己做了什么?”林舒问。
沈华亭站在林舒面前,俯下身来。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后颈。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林舒见他迟迟没回答,拧着眉又问了一声。
“菀菀是不喜欢本官白着头的样子?”
沈华亭望着她,微微的笑着。
林舒垂下眼睛,神色黯然,搭在膝上的手攥了攥——没有谁会好好的白了头,若非身体出了问题,平白无故的又怎会成了这样?可他并不像受伤的样子。
“是不是你的毒……”林舒忍着把话压下去,这是不该为人知的秘密。可他越是这般瞧不出情绪,她越是心里慌乱。
“毒在身体里久了,出现些不良的反应不算稀奇。只是头发,花便花了。”沈华亭的声音低低的,林舒听不出什么特别来。
他低下头,用带着凉意的脸庞贴了一下她香香的玉颈,又侧首过来,吻了吻她的脸颊。
似抚似慰。
凉意令林舒微微一惊。
下意识抬首去望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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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兄弟各自穿着一身锦绣服,背后的夕阳照在身上,勾勒出两人的轮廓,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老太太瞧不清模样,辨了一会他们的身形,隔着一道门,老人家哽咽的颤声送了出来,分别唤着他们的小字:“长乾、长彦?”
发配这一路上,兄弟二人憧憬过无数回与家人重逢的画面。再见着了老太太、妻子、儿子,弟弟,他们一时也发不出声。
“快,阿容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傅容僵在那里,若非老太太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她往前迈了一步,停下来。林淮再次从凳子上挪下来,哒哒跑到门外,一下子扑到林潜怀里,呜呜唤着:“大哥,二哥!”
林潜险些没站稳,低头摸了一下林淮的头,“淮儿……”林琢望着林淮笑,“淮儿。”
林淮哭得泪眼婆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个劲的喊:“大哥,二哥……”
傅容又往前迈了几步,隔着门框,她看清了丈夫的脸。
林潜开口:“容容,我回来了。”
傅容蓄在眼眶里的泪簌簌往下落,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往下移,抚着轻微隆起的肚腹。
她以为这个孩子注定出生便没了父亲,以为这辈子夫妻再难重逢,天南地北的两头,路途遥遥的流放,她日日夜夜祈祷他能够活下来。
林潜深深凝着妻子本就清瘦,如今更显清瘦的脸,怜惜之意从眼里浮上来,心里更是被歉意填满。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妻子的肚腹上,怔怔的看了片刻。
“恭喜大哥,大嫂,我们林家看来又要再添一员。”林琢开口道。
老太太也不禁湿了眼眶,“真的是我的长乾和长彦!我的大孙儿!”
嬷嬷搀着老太太走出来,林潜与林琢双双要在老人家跟前跪下,老太太瞧见了林琢拄着拐,林潜扶着他,兄弟两个的面容都不少憔悴,一个比一个消瘦,忙伸手,说:“不必跪,不必跪,回来了比什么都好,这一路必是不容易,快些,都起来!”
老太太又伸着头望了望站在门外的锦衣卫,“你们的父亲可也平安地回来了?”
兄弟两人互看了一眼,老太太眉头皱了起来。
“祖母放心,父亲平安。只是尚还不能回京。”林潜说。
老太太握着林潜的手颤了一颤,面上又有了光亮,“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老太太纵然有忧虑,瞧着他们一身锦衣卫打扮,再加上林家形势,也知他们回京不是光明正大。必然是有着什么原因。如今能眼见着他们平安一个是一个。后头的话,后头再说。
“快些进屋吧,外头还冷。刚做好一桌饭菜,正好。”老太太慈爱道。
德叔立马上来搀扶林琢,林潜则改手握住了傅容的手臂。
嬷嬷高兴的含泪抱着长丰上前,长丰伸着一双小短手,一声声稚气的唤:“爹爹……”
林潜胸口一震,时隔数月,他还以为儿子会认不出他。更是夜夜担心留下的老弱妇孺会熬不过这个冬。
傅容将儿子抱过来,又亲手递给了丈夫,林潜把儿子抱在怀里,深深地红了眼。
傅容温柔说:“我再去烧两道长乾和长彦爱吃的菜。”
林潜抱着儿子,低头望望妻子的肚腹,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这一桌菜够吃。”
傅容轻轻拉开他的手,如春风般温婉一笑:“才几月,刚显怀不久,还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炒几个菜,要不了一会。”
林潜便默默望着妻子转身的背影。
嬷嬷和满月又再一次去了厨房帮忙,不多时,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来,桌上满满当当。
可林家人全都坐下的时候,无法忽视桌上多了一位‘重要人物’。方才温情的气氛,悄然间变得安静了几分。
沈华亭坐在林舒身边的位子,一侧则坐着林家老太太。大家都没有动筷。
“菀菀啊,太傅喜欢吃什么?”老太太仔细又瞧了瞧林舒与沈华亭的脸色,饱经沧桑的眼里盛满了慈爱。
林潜的目光也朝林舒递来一眼,方才林家人温情重逢时,他的余光并不曾略过沈华亭与林舒之间的亲昵举动。
只是,沈华亭白了头,他与林琢看到的头一眼,都是惊诧与疑惑。
林舒努力压下心里沉沉的不舒服,微笑着抬起头来,刚要张口,沈华亭先声开口说:“祖母,菀菀爱吃的,我都爱。”
桌上林家人齐齐沉默。
林舒蹙眉,分明他的口味与她差了许多。她爱吃酸甜这一项,他便十分不喜。
林舒声音轻轻的说:“祖母,华亭他不爱食酸。”
桌上人纷纷一怔,又是一番沉默。
这一口一个“菀菀”,一口一个“华亭”,别说老人家了,傅容听了也错愕。
但老太太很快恢复了平常,慈爱地笑了笑说:“那让太傅尝尝这豆腐羹,松子仁玉米,还有她嫂嫂烧的鲤鱼,都是菀菀爱吃的菜。”
老太太说着,亲自拿小碗勺了两勺松子仁玉米,傅容僵硬着要起身,沈华亭先一步抬手。
“祖母,阿行自己来。”沈华亭把小碗放下,又用帕子替老太太擦了擦手上沾的一粒松子,望着老人家温声浅笑。
林舒也不禁怔了怔。他这是头一回当外人,不,当她的家人面前自称过去的名。
“阿行是你的小字?”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又扫了一眼两人紧挨着的坐凳。
“那以后,老人家便称你阿行了。”老太太眼睛弯着笑了起来。
心下一声唏嘘,这么个人,当真是外头传的那样?偏怎么对她的菀菀如此温柔。可看菀菀也是真心喜欢,菀菀能喜欢上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奸佞之人。
老太太又望了望一桌家人,光是他们还能坐在这儿同桌吃饭。仅仅是因为菀菀的缘故?
若这人心地不好,怎能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
老太太没往下再想,拿起筷箸,慈爱的笑着,说:“大家都吃吧。”
除了老太太,还有年纪小的林淮,林家人吃得都有几分拘束。可一桌菜还是慢慢的都见了底。谁也不想浪费掉傅容的心意。
一顿饭吃完,沈华亭说要陪林舒留下住几日,大家又都是一愣。
“德叔,你去把剩下两间屋子收拾出来。长乾就让他陪着他媳妇和孩子住东屋就是。”老太太镇静的说。xiumb.com
“老夫人,收拾屋子这些事,有咱们来便是。”云胡上前恭敬说道。
老太太瞧了瞧他们,点了点头。
纵然有话,今日也不早了,林潜与林琢也安顿住下来。各自回了屋。
林舒回到先前住的西屋,沈华亭迈着缓步跟进来。
满月铺好了床铺,初一点上烛,十五将打来的热水搁在架子上,三人望了望林舒与沈华亭,默默的一道退出房间,轻轻将房门关上。
林舒转过身来,望着房门在沈华亭身后逐渐合上,一抹清寒的月色被隔绝在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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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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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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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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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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