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微的下颌在他冰凉修长的手指下被挑起,她对上一双漆色的眸子,阴郁冰冷宛如长夜。
她清瘦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感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寒冷。
每每紧张时候,她都会抠着掌心,忍着掉下的泪。
赵郁跪着爬到了她的脚下,抱住了她的衫裙,痛声悲泣:“初微,初微,初微,朕不想死,你是爱朕的,你…帮帮朕,救救朕!”
两行泪水决堤流下,宁初微的心彻底的悲凉。
沈华亭唇角上扬,轻轻松了手,偏头望向赵郁,笑道:“皇上还真是大方。”
宁初微抬手将一缕头发轻轻别到耳后,洁白的面颊上泪痕宛然,既然夫不仁她又何必存义,她像是报复一般,宛然笑意的望向沈华亭,道:“太傅不知,初微若不愿,宁死也不从。”
脸颊淡淡的浮上一抹妩红,声音轻柔:“不过初微愿意陪太傅睡一晚。”
“只要太傅替我杀了他。”
她垂下眸,手指着赵郁,眸中再无半分往昔的夫妻情意,平静冷声道:“我要看着他死。”
宁初微心想,为何赵郁会觉得,她与他是夫妻,她就该听他的摆布,为他付出一个女子最重要的贞洁名声,只为换他活命?
既然他如此的怕死,那她一定要成全了他。
赵郁大失所望的同时又满含震惊,“初微!为什么,我们是夫妻,连你也不肯帮我?连你也想要我去死?”
回应他的是宁初微脸上冰冷的表情。
明白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他忽然暴起,两只眼窝发青,脸颊消瘦枯槁,神情看着跟鬼一样,宛如一个暴戾的疯子。
“你就这么贱?是不是早就巴不得爬上沈华亭的床?”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朕?你是不是心里早就喜欢上他了?”
“好啊,好啊,朕现在要死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终于可以如愿一起了!”
赵郁越骂越难听,越骂越发狂的笑:“朕知道你早就已经背叛了朕是不是?”
“朕究竟哪里待你不好,沈华亭他只是一个偷生子,卑贱下作,他才是那个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你是朕的女人,朕绝不容许你躺在他的身下承欢!”
“初微,你不该如此!”
“不该——不该——”宁初微闭上眼,任凭赵郁掐住了她白皙纤细的脖颈,发疯般要将她掐死,泪水源源不断往下流。
王来大惊,出手阻拦:“皇上,不可!”
沈华亭望着这一幕,却不曾及时出手,唇角抿着慢慢的笑意。
“微臣自然更愿意与皇后交易。你情我愿才有意思。”
他的话刺激着赵郁双手的力气一僵,侍卫瞥见一个眼神,立即上前将赵郁用力的拉开。宁初微整个人飘摇欲坠。
沈华亭捡起地上的一只瓶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花窄颈的小瓶子,两只瓶子拿在手里,比对着看了一眼。
他蹲下来,望着赵郁浅笑。
“微臣这瓶鸩毒决无有假,是微臣特意为皇上准备。既然江畔风景如此迤逦,皇上今晚便上路吧。”
“不,不!朕不想死!”赵郁绝望之中扑向了王来,“王来,救朕!救救朕!”
王来任凭赵郁疯狂摇着他,终究再无话可说。近卫上前,将一整瓶鸩毒强行灌着赵郁喝下去。
赵郁抠着喉咙,趴在码头上,拼了命的呕吐,吐着吐着,呕出一滩滩鲜红的血。
他痛苦的倒在宁初微的脚下,伸着手,想要抓住一点什么,神智开始模糊,嘴里咕咕哝哝,道出了一个他藏了许久的秘密:“……那年令国公家塾里,我们为你作画,几幅画作里,你一眼看上的……那不是我的画作,是……”
一只手抬在半空,指向一个人,“……他!”
宁初微顺着丈夫的手,抬起的视线,落在一张美得世无其二的面庞上。
那只手落了下去,啪地一声。
地上再没了任何的声音。
江水滔滔,宛如她胸中汹涌的激荡,那份震惊久久都没能平复下来。
宁初微不记得自己如何上的船,沈华亭身边的侍女青萍说她服下的毒不打紧,但她郁气攻心,才吐了血,当夜不宜奔波。
他不多时,让人叫来了船只。
宁初微没想到,这个人如此迫不及待,要兑现这一晚。她握了握头上木簪。
青萍要摘下时,她没肯。
青萍和妹妹青檀都是沈华亭身边的侍女,姐姐懂医术,妹妹擅厨艺。宁初微见过她们。
“皇……”青萍把完脉,抬头看了一眼,这张美貌,连青萍也看得一呆,“宁姑娘刚服了药,将养几日便能好起来。”
她现在是废后身份,叫娘娘不合适,可叫姑娘似乎也不适合。但宁初微没说什么。
宁初微有些恍惚,成为人妇也才两年,她却好像过完了这一生了。
青萍退出船厢,不久,沈华亭披着一身的寒意走了进来。也带进来一阵清冷的江风。xǐυmь.℃òm
宁初微发白着脸,脖颈上一圈淤紫。她下意识抱了一下自己,浑身都不着痕迹地紧绷了起来,手心藏在衣袖下紧抠着。
沈华亭仿若未睹,信步地走进来,解开了身上黑色的棉氅,往架子上一搭,随手理了理衣衫。
过去宁初微有许多机会见到他,但多数时候她都有意避让,因为赵郁不喜。
见过的几回,他好似都是这样,不紧不慢,随意从容。
“宁姑娘觉着冷?”
突如其来的关怀,宁初微越发绷紧了身子,他折辱她与赵郁的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如此冷情阴郁的人,又怎会是真心关怀。
他擎着一盏油灯上前,长长的衣袖在她的头顶上方一荡,那支木簪便落到他的手上。
哗地一声,柔软长发披肩而下。
宁初微小脸一白,又一红,明眸里带着分错愕。
“……”
就着手里的灯,他仔细看了一眼,道:“如此精巧的木簪,宁姑娘带着,别有一番韵味。只是簪子过尖,可别伤了宁姑娘。”
他竟连她的这点心思都看出来了,宁初微露出些许的心慌。
沈华亭将油灯搁在一旁,宁初微的目光才扫了一眼,他又慢声说道:“你的外祖母还在京中。”
宁初微立马涨红了脸,低声说道:“你我也算相识于年少,念在国公府与王府旧情,太傅何不将我也杀了?”
“宁姑娘想死?”
“我不想活着受折辱!”
沈华亭忽然笑了,他长袖一拂,油灯飞了出去,砸在地板一角,桐油泼洒而出,点着了棉氅,船厢顷刻间起火!
“宁姑娘要是想死,我陪你一起去死如何?”
宁初微震惊的望着沈华亭,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直到大火将整个船厢烧起来,猛烈的热浪卷过来,飞快蔓延到了他的脚下,几要烧着他的衣角,他竟还无动于衷。
浓烟和烈火充满了船厢,四面传来一片哔哔剥剥的声响。宁初微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要和他一起在火势里被烧死。
她真是被吓到了,挨着榻子,想往窗户靠。
身后是唯一还未烧着的地方。
她是想一死百了,可烧死未免太痛苦。
这种眼看自己要烧着的恐惧,令她的泪一颗颗往外掉。
“莫非宁姑娘又不舍得我死?”沈华亭扣着她一截白皙的脚踝,用力将她抓到怀里。
火光在他眼底跳跃,竟也照不亮那片幽深的长夜,唇角笑意讥诮。
宁初微想要挣脱,她这点力气,犹如隔靴搔痒,反而像是在他的胸膛上揉蹭。
她从未想过,看似并不健壮的他,衣衫下的身躯实则精硕而有力。
她是皇后啊,怎能受此折辱。
泪水无止境地往下掉。
“你就这么厌恶我?连死都不愿与我一起?”
怀里的人战栗得厉害,愕然睁着眼。
火焰点着了他的衣角,在他的身后张扬飞舞,张开了獠牙。
他的眉梢笼着一层黑云般的阴郁,讥诮的笑意消散,眼神狠厉得可怕。
窗户嘭地一声砸开。
宁初微睁大眼睛,被带着坠入江中。
冷水灌入双耳,世界忽然寂静。
……
宁初微伸手向上抓了抓,却只是徒劳无功,很快随着水流往下沉去。她像是下坠了许久,渐渐地,又发现自己朝着火光靠近。
乌黑的长发如浮游的海藻散开,两根青玉的发带向她缠了上来。
从水底能看到水面燃烧的火光,映着她洁白无暇的脸庞,和缓缓闭上的眼。
猛然睁开眼——
一张极美的容色几乎贴在她的眼前。
宁初微在漆黑的眸子里瞥见被欺凌得有些狠了的自己。
她用力想要挣脱,他反反复复压着她,像是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终于意识开始逐渐的模糊。
一束光照进她的脑海。
越来越亮,浮现一个画面——
她还记得那年的运河人头攒动。她与赵郁的家人登上了一艘花艇,暮色时分,华灯齐放,五彩斑斓,倒映水面波澜壮丽,花炮声响,天上爆出一闪一闪的彩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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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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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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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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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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