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山中下了场大雨,清晨山间变起了浓雾,地面湿漉漉,哪怕脚步再轻,也会留下脚印。
穿着黑色粗布衣袍的萧承安踩在树干上,纵身在粗壮树枝之间穿梭,只惊起叶上的那些水珠哗啦啦往下掉。
“爷,脚印就到这里。”
山崖旁,同样一身黑衣的暗卫指着最后那成片脚印给萧承安看。
山中的秋风要比洛城还要冷,萧承安迈步往前走,看向那犹如深渊一般的崖底。
长吉连忙走过去拦住了萧承安,“爷,小心些,这里高得很,摔下去人都要成肉泥了。”
“四周都找过了?”
“找过了,山崖两边都没有发现踪迹。”
“没有被发现?”
“我们隔了一日才来看,他们没有发现我们。”
萧承安颔首,“下去看过了么?”
暗卫顿了顿,说,“没有,爷,这儿往下得绕一大段山路,就算是我们走,也得要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就算是查到他们往哪去,人也早就跑没影了。
萧承安站在山崖边缘,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长吉看得心惊肉跳。
他家王爷离山崖太近了一些,这风要是刮得再大一些,王爷要是没站稳……
长吉都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又不敢大声提醒萧承安,怕他听到后反而被自己吓一跳。
只见萧承安弯着腰,往下方看去。
山崖下是一片绿荫荫的树林,旁边还有一条溪,应该是暗河从山洞中流出来,变成了溪流。
萧承安半眯着眼睛,盯着那溪流两岸石头浅滩。
虽然看得不算太清楚,但那上面扔着灰色的东西。
像是皮毛,又像是衣物的布料。
萧承安直起身,转身离开,对暗卫说,“下山,去查查这山崖下面都有什么。”
“是。”
长吉连忙跟了上去。
萧承安从伏牛山群离开,骑马返回洛城。
马还在洛城内小跑着,萧承安余光扫到一辆马车上的马夫很是熟悉。
他扭头看过去,马车上驾车的马夫不正是他家娘子的护卫大利么?
萧承安拉住了缰绳,饶有兴致地扬眉,虞昭怀孕后就有些嗜睡,都这个时候了,她应该在午睡才是,怎么跑出来了?
萧承安下了马,让长吉将马牵回王府,他则朝马车走去。
一有人靠近,大利便厉眼看过去,待瞧清了人,大利一愣,收回厉色,恭敬说,“王爷。”
“王妃在车上?”
“是。”
大利点点头。
萧承安直接抬步,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虞昭正半打着哈欠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外看,对于萧承安上车,她没有任何意外。
“你来啦。”
虞昭的语气有些软,带了点困倦。
萧承安坐在她身侧,将人抱在怀里,又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不意外我在这儿?”
虞昭点点头,抬手摸摸他长出来胡茬却没有打理的下巴,“刚才就看到你了。”
“专门逮我来了?”萧承安眉毛挑得更高。
回答他的是虞昭皮笑肉不笑,“你孩子想你了。”
她揪住萧承安的耳朵,语气不善说,“一天一夜没回来,你去哪鬼混了?”
萧承安嘶了一声,直喊痛,“没去鬼混,查案去了,一晚没睡!”
说罢,他还恐虞昭不信般,将脸凑到她的面前,“你自己瞧,眼下是不是黑了一圈?”
忽然放大的俊颜让虞昭抬手捂住他的嘴,要不是含糊的话声传出来,虞昭都还以为他要亲她。
会错意的虞昭瞪着墨色眼眸看他好半晌,然后摸摸他的眼睛,“等会儿回去后给你熬些安神补气的汤。”
“不是现在走?”
虞昭无语,“我与你碰见只是有缘,出来的目的不是你。”
似乎想让自己的话更有信服力,她将窗帘掀开,让萧承安往外看。
“看瞧见没有,我的目的在那里。”
“永明?”萧承安看到她,便皱起了眉头,“她出来干什么?”
“这儿是太子为翟少棠准备的休养住所。”虞昭为萧承安解释,“她来这儿嘛……大概是为了翟少棠?”
萧承安脸黑了黑,“让大利把她叫回来。”
“叫她回来干什么?”
萧承安捏虞昭的脸,“你说干什么?翟少棠有心图谋不轨,难道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永明上当?”
虞昭把他的手推开,说,“你怎么知道这是不是让永明公主看清翟少棠的好时机?”
她这么一说,萧承安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虞昭直接将整个窗帘打开,马车正对着别院正门,“先看着吧,如果永明公主都知道翟少棠不是什么好东西后,还是对他心有好感,我没有什么法子。”
那边,永明公主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她从皇家别院里出来时,已经听皇后叮嘱过了。
既然要给翟少棠一个大惊喜,就不能提前告诉他。
当然,永明公主也没有告诉其他人,还忍住了在洛城内逛街,忍住去看耍杂戏等早就让她垂涎不已的玩耍。
永明公主只带了大宫女,满脸皆是高兴和激动,悄悄进了别院的门。
里面负责洒扫的小厮看到生的冰雪漂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永明公主,连忙侧到一旁,低下头只当没看到一样。
永明公主觉得这小厮十分上道,如果接下来遇到的人也如这个小厮一样,那何愁不能给翟少棠一个真正的惊喜?
永明公主又高兴了几分,走路都轻快了些。
没多久,她和大宫女就来到了主屋的门口。
正门没关,但正屋也没坐人,翟少棠大多数时间都在里屋床榻上躺着。
大宫女正要上前敲门,从里面传出来的交谈声,就让永明公主抬起了手,挡住大宫女的步伐。
待大宫女听清里面的交谈,她暗暗抬眼看想自家公主。
只见她眼底带着期待。
里面的声音是翟少棠和他的长随。
长随是从他母亲杨氏那里跟到他身边的,翟少棠很是信任他。
所以长随在问他要不要继续等永明公主时,他回答等。
长随好奇问,“世子想做永明公主的驸马?”
翟少棠身上疼,自从感受到那次由虞昭指挥,被太医扎针止痛后好好睡了一觉之后,他便难以忍受痛苦,现在的理智和清明几乎有一大半都在对抗原本已经习以为常的疼痛。
他淡漠地颔首,“做驸马的好处显而易见,还用我告诉你吗?”
长随笑着附和道,“也是,永明公主性子好,也好说话,她嫁给您一定对您百依百顺,有永明公主在一旁帮助您,您的官途也一定顺风顺水。”
这话让翟少棠忘记了一些身体的痛苦,露了笑容出来,他漫不经心地说,“永明公主的确性子好,单纯,善良。”
他的笑容并不像发自内心,没有肉的皮包骨脸上的笑,更像是充满了算计的阴笑。
翟少棠心中憋了秘密不能与其他人说,这会儿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他的一个心腹长随,便想将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吐露出来。
“我早就调查过了,陛下的六位公主,除了已经嫁人的长公主,长央公主,永乐公主外,永明公主和五公主这两位公主适龄,五公主永安太聪明,她外祖又是尚书令,为人精明,我娶她只有死路一条。”
“永明公主就不一样了。”翟少棠忍着痛意,自得地笑了出来,“她没出过宫,连淑妃的宫门都不常出,自然不知道本世子之前的事情。”
翟少棠半垂着眼眸,“我不过略施小计,她果然上钩,我不过小小示弱,她便善心泛滥成灾。”
“等着吧,我花了大价钱让人给永明公主报信,永明也快知道我从皇家别院搬出来就是因为虞昭。”
翟少棠阴恻恻地压低了声音,“虞昭让我不好过,她也别想逃得了。”
长随安慰道,“等您成了驸马,自然也可以让永明公主帮您做主不是?”
“这么善良,单纯的公主,以后我自然能将她牢牢拿捏在手中。”
翟少棠厌烦强势精明的女子,永明公主对翟少棠来说,实在是好把控得很,只要他愿意,以后就算是他说永明公主是条狗,永明都得在他面前汪汪叫。
这么想着,翟少棠笑着说了出来,“看我日后将她训成狗,在地上来回爬,嘴里还得汪汪叫。”
长随笑说,“那奴才就等着那天了。”
门外,永明小脸煞白,好似受到雷劈一般,整个人都僵立傻在了那里。
永明的大宫女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压低声音发抖着说,“公主,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翟少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让公主在地上爬来爬去,还学狗叫?!
他做梦呢吧!
永明眼眶通红,转身就朝外跑去。
大宫女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而房间内的那主仆二人,还未知晓永明公主将他们说的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翟少棠侮辱和算计的话语不停在永明公主的脑海里回荡。
永明公主哭得小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一边走一边哭着说,“我就是个大傻蛋,竟然相信翟少棠是好人……”
“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对我没有一句真话呜呜呜……”
“这怎会是公主的错?都是翟少棠他为人奸诈,欺骗了您,他活该下地狱,您是好心,这与您不相干啊!”大宫女追在永明公主的身边,声音急切地说。
“公主,我的好公主,您可别哭了,若是让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知道您哭得这么伤心,铁定又要心疼了。”
永明公主抽抽噎噎哭得停不下来。
她是真伤心了。
因为身体原因,永明公主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朋友,男性好友更是少得可怜。
她也十五岁了,再过两年也要谈婚论嫁,永明公主也曾想象过自己未来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想着,如果她真喜欢上了,就算丑一点也无所谓,文采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对她好,愿意带着她一起玩就好。
那日翟少棠跌在地上,瘦骨嶙峋,她将人给扶起来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虚弱。
永明公主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虚弱的郎君,比她的身体还不好。
她与翟少棠搭话,他明明身体很痛,却还是会强忍着痛苦与她说话,和她分享她从未见过的名山大川,耐心与她在外面要怎么伪装才能不会受骗,不要像个傻丫头一样被人骗钱骗色。
永明公主当时就在想,他虽然身体虚弱多病,但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好郎君。
有耐心,懂得也多,也会关心她。
比父皇对她都要好。
她春心刚刚萌动,却听到翟少棠的那么一番话,恍如一场春雷大雨,将她的燃起的火苗一下浇灭。
翟少棠都是在骗她,故意在她经过时跌倒在院子里,知道她好骗,想方设法的骗她,只是为了成为她的驸马,让她成为他的依仗。
只是因为她好说话,他就在想未来成为驸马之后,将她训得服服帖帖,变成他的狗。琇書蛧
永明公主越哭越悲伤,越是悲伤,越是愤怒。
她从别院里走出来时,还差点被门槛被绊倒。
萧承安瞧见她被大宫女扶住,然后就抱住大宫女在别院门口痛哭起来。
萧承安额头青筋抽了抽,压低了声音说,“这小妮子,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翟少棠那人渣。”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永明公主要是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再和翟少棠这种人接触,那她也就不会再上当了。”
虞昭才说这么一句,萧承安就看她,极为认真的纠正,“我没骗你。”
虞昭幽幽看他。
没骗?
前几日晚上,是谁嘴上说不动她,还对她又亲又摸,最终没忍住,将她翻过来用其他法子释放欲望。
虞昭的大腿根都被磨红了。
师父说的这句话果然没错!
萧承安似乎读懂了虞昭的表情,说道,“床上不算。”
那边门口无奈抱住永明公主的大宫女看到了停在道路边的马车,她惊讶地说,“安王爷,安王妃。”
永明公主抽抽噎噎地从她的怀里抬起头,就和萧承安,虞昭来了个眼对眼。
永明公主撇着嘴,走过去,默默的说,“堂兄,堂嫂,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来了吗?”
虞昭正要说话,萧承安便拉了拉她,自己一本正经的开口,“不是,正巧路过,我与你堂嫂要在洛城玩,再去看看还有哪些美食没吃过。”
虞昭:“……”
这话永明公主能信?
眼下都已经过午时了!
永明公主单纯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堂兄堂嫂快去吧。”
虞昭:“……”
她真信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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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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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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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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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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