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小时候那个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的十二弟,这次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让大理寺卿退了中书令的亲,两家还是已经结了十年的亲家了。
他把载铭叫来,将奏折丢在了他面前。
载铭跪着,垂下头,任由载钧发火骂他。
“这世上那么多女人,你随便选哪个都可以,非得去碰人家许配了的,坏了自己名声,被天下人诟病。”
“皇兄,名声、地位,对我来言,都不及瑶珠重要!”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我和瑶珠是真心相爱,没有她,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用死来威胁朕吗?”载钧更气了。
“我没有威胁皇兄,我只是说实话,我不能没有她。”他伏下身,朝皇帝磕头,“请皇上开恩,许我和瑶珠在一起,我可以接受任何处罚。”
“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生在堂堂帝王之家,贵为王爷,却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让天下人耻笑。”
“贵为王爷,却做不了自己婚姻的主,这个王爷,不当也罢。”载铭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
“好,好,你倒是出息了。”载钧气得胸口发疼,“朕成全你。”
“来人,传旨。”载钧叫道:“准许载铭和秦瑶珠成婚,免去秦昊大理寺卿的官职,降为大理寺寺正,削了载铭平王封号。”他顿了一下:“允许他们仍住平王府。”
“谢皇上。”载铭连连磕头,眼泪喷涌而出。
婚礼因为平王被削封而冷清了很多,但载铭和瑶珠不在乎。新婚之夜,两人依偎在一起,载铭道:“你怎么这么能干?比我还小,却会背《大学》了。”
瑶珠笑道:“我还能干好多事呢。”
“还会干什么?”载铭托着她的下巴,凝视着她。
“会画画,会弹琴,还会写诗、下棋,我都会。以后你喜欢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
“那你能不能给我生儿子?”
瑶珠脸一红,把头埋在载铭的臂弯里,他紧紧搂住她,喃喃地说:“载铭有你,夫复何求?”
春去秋来,瑶珠给载铭生下了儿子,孩子出生那天,正是载铭恢复平王封号的大喜日子。一天之内,双喜临门,平王府的门槛都被前来道喜的人踏破了。
皇帝气归气,还是喜欢这个弟弟的,而且他成婚以后,对夫人极好,且日夜勤于政务,从不和其他王爷官僚那般前往烟花柳巷之地纵情声色。气头一过,载钧便择个借口又恢复了他的封号。
至于秦昊,本就是个能吏,自然不久之后也官复原职。
两年之后,女儿承珏出生了。儿女双全的平王,更是疼爱瑶珠。京城中流传起歌谣:“生女当生秦家女,嫁与平王羡煞仙。”
皇帝宠爱、娇妻在侧、儿女绕膝,那是平王载铭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直到他二十六岁那年。
那年的初春,母亲九儿的身体就不好,开始是咳嗽,请了很多太医来看,喝了无数汤剂,都没有效果。这个时候,瑶珠怀了载铭的第三个孩子,给焦虑的他带来了一丝喜悦。
母亲的身体随着夏季的到来越来越差,开始吃不下饭,还吐了血。太医让载铭做好准备,他无奈地开始为母亲准备起寿衣等物品,而瑶珠却在一日午后去花园时不慎摔了跤。
肚中的孩子差点没有保住。
载铭从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觉得他要失去些重要的东西了,从小时候起,他对于拥有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不曾拥有任何东西,这世界上没有属于他的人和物,除了母亲,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自从有了瑶珠,他知道他拥有世界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权势、金钱、相爱的人、可爱的孩子,这一切,他拥有的太多,这些,或许都不该属于他这个宫女的儿子。
他极度地害怕,当瑶珠醒来时,第一句话就问:“孩子好吗?”他紧紧地搂住她:“瑶珠,我只要你,你不要离开我。”
瑶珠笑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离开你。”她抚摸着他的脸:“王爷,那是我和你的孩子。”
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母亲去世了。载铭给了她风光的葬礼,皇帝也给了她尊贵的谥号,对于九儿来说,她离开的时候,大概会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天上有鸟群飞过,她进宫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不会想到,在未来,她的命运会在那个秋天改变。
她很满足,多年来的委屈和不安,在最后的日子里得到了补偿。她请求皇帝允许她葬在吉皇后的陵边,她是她的宫女,她感激善良的皇后,没在她的大度和照顾,她怎么会有今天。她要在地下服侍皇后,做她永远的婢女。m.xiumb.com
皇帝答应了她,母亲是没有遗憾的。载铭想,人,怎么就如同这秋叶一样,说落就落了呢?他记得小时候,母亲为他缝衣,为他梳头,她的样子真好看,犹如春天的鲜花,浑身都散发着生命的美丽,可是,这么快,她就离开了。
载铭很长时间陷在痛苦之中,九儿的离去,同样让瑶珠很伤心,她知道九儿对载铭的重要,她对她同样重要。她感激那天九儿来到秦府见她,她脖子上一直挂着那串玛瑙项链,她爱她,视同她为自己的母亲。
瑶珠用她的温柔安慰他,但她的身体和精神却越来越差。临盆前的一个月,她只能躺在床上,已无力下床。
载铭慌急了,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肚中的孩子,但瑶珠始终不同意,“那是我和你的孩子,我爱他。”
太医的答复是,孩子已经大了,这个时候放弃,对瑶珠来讲,同样是非常危险的。载铭只能作罢,他经常从恶梦中醒来,在梦里,他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咬断了瑶珠的脖子。
“他是个恶魔。”他恐惧着。
“不,他是个天使。我感觉到了,他一直都那么乖,从来都不闹,他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王爷,你要爱他。”瑶珠拉过载铭的手抚摸着肚子,他的眼泪落在手上,也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临盆的时刻到了,瑶珠疼了三天,但孩子始终没有出来,两个稳婆不断地用各种方法帮助她,依然不见动静。
到了第三天,瑶珠已经疼得晕过去几次,载铭抓着她的手,只恨自己无法代替她,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稳婆把载铭推了出去:“王爷,最后一次了,如果孩子再不出来,恐怕母子都保不住了。”
载铭双眼通红,瞪着稳婆:“如果瑶珠出事,你也保不住。”
一向善良的他,此刻面目狰狞,目露凶光。
终于,在焦急地等待之后,屋里传来了孩子微弱的哭声,一位稳婆满头大汗地出来:“王爷,是位小王爷。”
“夫人呢?”载铭边问边冲了进去,瑶珠闭着眼,面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上,载铭哭着上前抱住了她:“是我害了你。”
“王爷,让夫人好好休息。”稳婆过来劝,同时把孩子拿给载铭看。
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肉球,雪白的,粉嫩的,满头黑发,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和瑶珠一模一样,他把孩子抱在怀里,“他是天使,瑶珠,他是天使。”他哭着。
两天之后,瑶珠死了。
她流干了血,太医束手无策,身下的褥子换了一条又一条,什么药都用上了,但没有办法让血停住。
“载铭,”她呼唤着他:“我不在,你要对承琪加倍的好,他和哥哥姐姐不一样,他没有娘,你要替我去爱他。”
载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痛,无比的痛。
那一年,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雪。
承琪出生在那场大雪之中,他失去了母亲,载铭失去了最爱的瑶珠。
黑蝙蝠武相植在隆化县遇到了他的爱人。
生命啊,总是不断地重复,有人来,有人走,有人得到,有人失去。
“娘。”承琪在梦中醒来,黑暗中,他看到一人正在他的床前,立即翻身坐起,看清是黑燕子,不由生气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在驿站,白天连续的赶路让他十分疲惫,没有发觉有人进屋。
“你梦见你娘了吗?我也想我娘。”黑燕子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
承琪抱着被子缩在床的角落,警惕地望着她。
黑燕子笑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像被人欺负的小媳妇。”
“你来干什么?”
“服侍你睡觉呀。”黑燕子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
承琪的眼光一转,点点头:“好。”他复又睡倒,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
她在黑暗中盘腿坐在他的床前,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直到天光发白。
承琪起身,穿上长衫,往屋外走去。黑燕子跟在后面,管焱正在往桌上端早餐,看到她,瞪大了眼睛。
她也不管,只跟着承琪。承琪站定转身:“你跟着我干嘛?”
“你去哪?”
“茅房。”承琪没好气地说,抬脚又走。
黑燕子哈哈笑着,继续跟着。
“你笑什么?”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居然也要上茅房。”她继续笑,“我以为你从来不上茅房。”
他站住转身望着她:“我是人,我要吃饭、睡觉、上茅房,我也会生病,也会死。”说到“死”,他的目光一闪,黑燕子也蓦地红了眼。
“别跟着了,你先去吃早饭。”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开。
黑燕子来到饭桌前,管焱说:“不知道你来,没准备你的。你先吃,我再去拿点。”她坐下,用手托腮,承琪的话让她难过。
有时候,她觉得死是很快的一件事,她拿刀杀过很多人,他们死去,没有挣扎,没有遗言,如一棵被砍倒的树,她麻木地面对这一切,心里不会有半点涟漪。
可是,自从遇到承琪之后,她目睹了他在那个晚上拼命的样子,他杀人,也杀自己。换作她,她不会用那种方法去杀人,对方是个高手,她杀不了就会走,但他却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个女人的命。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死了,那个女人一样活不了,他凭什么就这么坚信自己能救她?她躲在暗处看着那场搏杀,看着那场你死我活,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深深的恐惧,她害怕他死去,她怕再也见不到他的样子。
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对她的笑,他被她气到的样子,他偶然的调皮,他睡着时的安静,一切一切,都是她永远看不够的。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
承琪坐了下来,看到她在抹眼泪,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饿哭啦?”
她噗嗤一声笑了:“管焱说没准备我的,我也不敢吃。”
“谁说的啊?”管焱端了一个盘子过来,“我不是让你先吃的嘛。”他噘起嘴,有些生气。
顾加笑只低头喝粥,对他们之间的说话充耳不闻。
“昨晚我做的事,你别生气。”黑燕子说。
顾加笑和管焱同时抬头,目光望向承琪,又望了望黑燕子,又同时低下头喝粥。
承琪撕着馒头慢慢吃,没有说话,吃完了一个,问她:“皇后让你来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监视你呗。”
“她想知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是吧?”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可惜让她失望了。”
“她知道你不会。”黑燕子也喝了一口粥。
“所以,她会想办法让我死快点。”承琪笑着道,又拿起一个馒头,“我偏不。”
黑燕子望着他,他坐在晨曦的光里,真实又虚幻,他从来没喜欢过自己吧?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叫清瑶的女人,可是,她已经死了,所以,他也愿意随她去死?
他现在活着,只是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将再也无法见到他,他在她的生命里,是一阵烟,一场梦,一个无法触摸的远方。
她站起来,走向他,紧紧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轻声抽泣。
这次承琪没有躲,也没有推开她,他由她抱着,任凭她的泪水湿了衣衫。
管焱和顾加笑早就喝完了粥,他们依旧低着头,嘴抵着碗,不敢抬头。
一片安静,只有黑燕子的抽泣声。
渐渐地,她止住了哭声,放开了他,用手擦着眼睛,承琪坐直了身子,快速地咬了几口馒头,站起身对管焱说:“备马,赶紧走。”
他没有功夫去理会黑燕子的情绪,离西安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他不担心她对他的监视,皇后从来都不信任她,她来,只是皇后对她最后的考察,她即将被皇后抛弃。
西安城的平王府里,承琅焦急地等待着三弟的到来。父亲的神志逐渐不清,他怕承琪来了不能和父亲说上话,他派出去接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是还有四五天的路程,他每天守在父亲床头,用灵芝、人参支撑着父亲油尽灯枯的身体。
妹妹、妹夫和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到了,他们帮忙接待着不断来看望父亲的宾客,安排着父亲的身后事,皇帝的圣旨也到了,要把平王葬在先帝载钧的孝陵,这样的话,还需要把父亲的灵柩运回京城,再要把母亲的坟也迁出来和父亲合葬。这些事都是大事,需要花费精力和时间去做,承琅和妹妹承珏商量,承琪身体不好,就不由他去做了,他准备自己亲自去办。
“大哥,我担心三弟不同意,他一定也要去的。”承珏说,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
“不同意也得同意,他这次来西安,就够他受的,再这么一闹,我们就得给他办丧事了。”承琅道。
“呸呸呸,大哥你别乱说。”
“我认真的,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劝住他。”承琅皱着眉,“父亲最担心的就是他了,我们得让他老人家走得安心。”
“哥,我好怕。”承珏红了眼,“我想起娘走的那天,我虽然小不太记得,可是仍记得那天所有的人都在哭,我也哭,哭累睡,睡醒了还是哭。”
是的,那天,所有的人都在哭,承琅想,他就在那天,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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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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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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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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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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