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迟疑间,听得家人来报,说是平王府来人求见。他立即请了进来,却见来者是一位年轻人,皮肤稍黑,但气宇不凡。
来人自称叫顾加笑,是琪三公子的侍卫,来传信给欧大人。
欧慎之展开信,承琪这封信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写了足足两页,信的开头简单的问候和恭贺,后面却是详细地给欧慎之描写了京城的秋色,提到山上的秋叶如何红的漂亮,宫城边的银杏大道在落满叶子时是如何黄的惊艳,吏部门前的两棵三百年白皮松是如何珍贵,他还提到了望春楼的酒和满庭芳的舞。
欧慎之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一脸茫然。这是承琪欢迎他入京的方式?这不是他的作风,难道这信中另有玄机?
他满腹狐疑地望向顾加笑,但他表情平淡,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又将信看了两遍,突然眼睛一亮,用笔在信上跳着圈了几个字,连起来就是:“途中有危险,与瑶分开走。”
这琪三心思缜密,怕信在半途中有闪失,就把信息藏在句中,若我欧慎之愚笨些,岂不是读不懂?
但承琪对欧慎之的智商有绝对的信心,他安排顾加笑前去护送欧慎之入京,自己则带着薛彪他们几个在接清瑶母子的队伍到达前先到了吴州。
薛彪真偷了皇后的鞋子。
目的只有一个,他要回承琪身边。
他已经多次和承琪讲,不愿再留在皇后宫中,但承琪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顶替他,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调他出来,便让他坚持一下,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到皇后身边的。
薛彪却受不了皇后的喜怒无常,她时而心情大好,就会对宫人和颜悦色,大加赏赐;时而暴跳如雷,不仅大骂宫人,还要寻机体罚。时而心情郁闷,悲从中来,又会哭哭啼啼。薛彪认为这是她怀了公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正常,这些都是小事,他怕的是皇后对他的引诱。
有天夜间当值,皇后把他叫进寝殿,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坦露着肩膀,靠在榻上,居然用脚蹭他的小腿。他吓得逃了出去,第二天又被皇后找了个茬大骂一顿,搞得他几乎要骂娘。
我薛彪征战沙场,杀人如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承琪忙着应酬周旋,一时没有顾及,薛彪想着等不知要到几时,不如自己搞点动静出来,反正承琪会把自己捞出去。
承琪问他为何偏要偷鞋子,他回答道:“本想着偷些花瓶器物之类,但这些东西经常有宫人太监拿,也没见有何处罚。金钗簪子之类的又太小,不易被人发觉,所以拿鞋子,放我床头,一眼就被发现了。”
承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本事?”
薛彪耷拉着脸:“你都不管我,还好意思说。”
“我错啦我错啦。”承琪连连说,拱手道:“抱歉抱歉,让我们彪子担了恶名,今后我喊你爷。”
“别,公子,我的命是你的,虽然我的屁股被打花了,但我心甘情愿,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只是,以后你只能做个隐形人了。”承琪略有遗憾。
“只要跟着你,隐形就隐形。”
薛彪在内宫牢里关了好几天,皇帝不知他是承琪的人,极为生气,同时又多心,这个侍卫如此大胆,偷皇后的鞋子,是爱慕皇后?还是和皇后有一腿?韦后坚持过继了齐王的儿子,他本来就不太高兴,又听闻齐王每次去皇后宫中,两人屏退左右密谈,谁知在做什么?自己不常去皇后宫中,保不准她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这次借这侍卫的事,正好来个杀鸡儆猴,于是他下旨把薛彪枭首示众。
薛彪在牢里自然不知道自己居然要被砍头,连承琪也大吃一惊,陈子清在皇帝下旨后第一时间告诉了承琪,他无法向承珞说明情况,只能让高三爷到大理寺,从范波那里提了一个死囚,连夜把薛彪换了出来。
第二天死囚被砍了头,薛彪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你也长大了,以后别这么任性好不好?”承琪拍着薛彪的肩膀,苦口婆心,薛彪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说道:“二哥你不是一样任性?弟弟像哥哥,天经地义。”
承琪狠狠地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薛彪也抡起拳头往承琪胸口捶来,落到他身上却是轻轻的。两人相视一笑。
接连三个晚上,承琪都在皇帝寝宫没有回府,这三个晚上,是承琪说话说的最多的三个晚上,也是和承珞争吵最多的三个晚上。连殿外的太监都听到了两个人互相嘶吼争吵的声音,一会儿是承珞喊着“我非要”,一会儿是承琪叫着“不可以”,还有瓷瓶掉落的破碎声、棋子的洒落声、花架的倒地声。
太监们个个吓得面色发白,但没有传唤不敢进屋,更不敢往皇后宫里去,一个侍卫偷了鞋就被砍头,皇帝盛怒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直到第三个晚上,争吵声音渐渐停止,寝宫内安静下来。门外的太监不知道皇帝和琪三公子在说什么,只在第二天进门服侍的时候,见琪三面色苍白地躺在龙床上,承珞也是一脸疲惫,那天皇帝取消了早朝,两人睡了大半天,太监们才看到承琪匆匆离开了寝宫。
皇帝要立一江南女子为贤妃,并且和她有了儿子,这琪三公子吃醋和皇帝大闹,吵了三个晚上,最后皇帝不仅和他和好了,还同枕共眠。这故事编的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像涟漪一样从宫内扩散到宫外,瞬间在京城传开。
李则简听了大为恼怒,虽然和皇帝对着干,但自己女儿是皇后,皇帝的丑事影响到女儿的颜面,而且做为朝廷重臣、国家首辅,他也必须维护皇帝的面子和威信,于是他命人查探传言来源,并要求查办散布谣言之人。
这正是承琪想要的,李则简被谣言牵扯,没精力顾及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带人离开京城前往吴州。
欧慎之将清瑶藏身之处秘密告知承琪,但刺史卢俊杰是李则简的人,肯定已得知圣旨,他在吴州要做一次大搜查不是难事,必须要赶在卢俊杰之前找到她们。
花了三个晚上,才说服皇帝让清瑶暂缓入宫,但这次她们不能玩消失,而是要真正“死”才行。
救薛彪用了调包计,救清瑶也可以用。活见人,死见尸,皇后她们没见过清瑶母子,只要给他们两具尸体就可以,但要做的像真的一样,他并没有将计策告诉给其他人,除了薛彪和高沐云。
在吴州郊外的一个院子里,欧清瑶正在给蔷薇花剪枝,小庆临在她身边蹲着玩泥,他虚岁已经五岁了,平日里清瑶教他读一些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蚂蚁抓蜈蚣逗蚯蚓。他没有出过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他只认得这个院子里的人,除了母亲,还有丫鬟琴儿,老妈子沈妈,佣人李叔和小邱子,他的世界只有这个院子和这些人。琇書蛧
所以,当承琪他们出现的时候,庆临吓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穿得这么亮,又长得这么高大威猛的人,他们走进院子,带着一股他没有见过的气息,这气息让他既亲切又害怕。
他躲在母亲身后,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看到那些人中间,有一个特别好看的人走向母亲,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他冲着母亲笑,也冲着自己笑,然后他听到母亲哭了。
清瑶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终于等到日夜思念的人,也等到了那道圣旨。爱和恨同时交集在她的心里,除了哭泣,她没有任何的言语。
但承琪却告诉了她一个非常残酷的决定,他需要琴儿替她去死。
“绝不可以!”清瑶毫不思索地拒绝了。
“必须是她,她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只有她可以模仿你,不让皇后的人起疑。”承琪丝毫不让,“牺牲她,才可以保全你。”
清瑶望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惨然一笑:“是的,你一直都这么狠心。”
承琪咬住嘴唇,他不知道怎么哄清瑶,想念她那么久,但见到了,他所有的柔情又都成了绝情。
“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孩子我会想办法,总之,必须保护好贤妃和顺王。琴儿不会白死的,你相信我。”
清瑶的眼泪簌簌地流着,她不去擦,只是反复问:“我怎么相信你?”
承琪见不得她流泪,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攥着拳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倒是薛彪那头,三言两语就把琴儿说通了,她愿意替主赴死。
高三爷不一会儿带回了一个小乞丐,个头和庆临差不多高,弄晕了给他擦了脸,换了衣服。虽说这孩子没有父母流浪乞讨,但毕竟也是条人命,承琪心中虽有不忍,但别无办法。
他握着孩子的手,闭着眼睛默默祷告了许久,转身对沈妈和李叔说,在宫里人来接琴儿她们之前,好好善待这孩子,让他吃几顿好的。
这世间,总是要用一个遗憾去填补另一个遗憾。
两天后,皇帝派的人到了,他们带着圣旨,在卢俊杰的带领下来到了小院,宣读了圣旨,然后在简单收拾之后,琴儿和小乞丐上了马车,沈妈、李叔他们也随之同行。
卢俊杰没有见过清瑶,也没有见过欧慎之,所以对琴儿丝毫没有怀疑。琴儿跟随清瑶七八年,虽说长相不同,举止神态颇有清瑶的风采,小乞丐年龄小,吃饱了就睡觉,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高沐云带着几个侍卫远远地跟着,倘若杀手前来,他们也是要假装去救的。
承琪带着一名穿着女装的侍卫走另一条路。皇后狡诈多疑,李则简老谋深算,一旦发现承琪不在京,定会让人紧盯他的行踪。所以,他必须引开杀手,如果还有杀手的话。
薛彪保护着清瑶和庆临一路往西,他们不入京,只是往西走。一路上他们扮作夫妻,沿着长江往上游行进。在十天之后,他们下了船,薛彪买了辆马车,载着清瑶母子继续往西,经过了草原,又进了山区,弃车步行走了两天。清瑶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也没有离家这么远过,而庆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天地。
在这些日子里,清瑶发现这个年轻的护卫做事极其细心,每到一处都会仔细检查,无论行舟住宿,还是吃饭睡觉,处处小心翼翼。他话不多,但对庆临极好,无论他看到什么想要,他都会买给他。
有次庆临问他:“我们要去哪里?”薛彪答道:“去一个非常好非常安全的地方。”庆临又问:“什么叫安全的地方?”
薛彪笑了:“就是有我保护你的地方。”
“你的武功很厉害吗?母亲说,武功厉害的人才能保护我们。”
“当然啦,我的武功非常厉害。”
“那我可以像你一样厉害吗?”庆临睁大眼睛问他。
“皇子如果愿意,薛彪可以教皇子武功。”薛彪低声在他耳边说。
“真的?”庆临高兴地叫着,转头向清瑶道:“母亲,我可以向薛彪叔学武功吗?”在得到清瑶的点头后,他竟然立即双膝跪地磕起头来:“师傅在上,受徒儿庆临一拜。”
唬得薛彪也差点要跪下,被清瑶伸手拦住了:“你就受了他的礼,以后,他就是你徒儿。”
这天,他们终于来到了莽山深处的一户人家,那是有三间茅屋组成的小院落,院子里种满了草药,进门就闻见浓香的草药味。清瑶立马喜欢上了这里,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常去的自家药铺,父亲把她抱在怀里,在柜台上抓着草药,她就在药铺的味道里分辨出了黄芪、白术、甘草、党参……
薛彪高叫着“婆婆”,清瑶看到一位白发女子笑盈盈地从一大丛草药中站了起来:“彪子,你来啦。”
当她的目光落在清瑶和庆临身上的时候,清瑶也看清楚了她的容颜,虽然头发白了,但她的皮肤却紧致,丝毫不似老年人模样,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恩,婆婆,二哥说让我带欧家小姐来你这里,暂住些日子。”
“行,承琪的人,住多久都可以。”婆婆望着清瑶笑着说。“彪子,来和我先收拾一下屋子。”
薛彪让清瑶她们先在屋内休息,转身跟着婆婆来到左边的茅屋。
“什么来头?”婆婆问。
“皇上的贤妃娘娘和皇子,皇后要杀她们,公子要保她们。”
婆婆点头,再问:“琪三人呢?”
“过些天就会来。我们要长住。”薛彪用力支起蚊帐,接着说:“人多了,要添置什么,我下山去买。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不会有人注意的。”
“什么意思?”婆婆问道。
薛彪把在京城里的事简短和她说了,包括清瑶和皇帝的关系,以及承琪为何要保护她们。到婆婆这里来,已经是承琪最后一着棋了。
婆婆,是轻易不能触碰的神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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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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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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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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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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