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大蒲扇扇出了残影,也丝毫没有体会到“心静自然凉”的真谛。
母亲身怀六甲在屋中歇晌,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便进了父亲顾右年的书房闲逛,澄明院里只住着他们一家三口,不用遵守顾家苛责的规矩。
她躺在那把太师椅上,可劲儿地摇着大蒲扇,将桌案上一张泛黄的纸吹落了下去。
彼时她年纪尚小,正是贪玩之时,一个倒挂金钟脚钩在了椅背上,整个人栽了下去,入目的便是一张像是淬了毒的飞雀眼睛。
她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起身,迎面直接撞到了桌子底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吵醒了所有的人。
鼻子被撞在桌底上,流了好多血,她伸手想要去擦,可血滴了下来,落在了那只飞雀的翎羽上,浸透了纸背。
那画远比李云书在铜镜中瞧见的模糊飞雀要清晰许多,明明只是简化了的些许纹路,可她就是觉得,像是有一只飞雀用世上最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趁她不备便会突破纸面,直冲出来啄吓人眼。
这件事她记了许久,只不过后来家中发生接连的变故,便同她所有的温馨的不温馨的童年回忆一起,被她封尘在了脑海里。
父亲书房里的飞雀,封太子大典上玉玺变成的飞雀,还有如今出现的戴着飞雀面具的幕后之人……
命运像是在多年之前,便拉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所有的人一网打尽。
她的父亲顾右年,会不会当真是飞雀案的主谋?
顾甚微不敢细想,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身上的包袱系紧了一些。
她瞥了那李云书一眼,“开封府的吴江马上会寻过来,你将同我们说的话,再同他说一遍,让他给你写供词。如若需要,他会保护你。”
顾甚微说着,不等屋子里的人反应,一把抓住韩时宴的胳膊,纵身一跃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那李云书方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看向了贾大师,“师父,您尽可说不知是谁所为,作甚将徒儿架在火上烤?我死不足惜,我那孩儿是个读书的料子,他日后指不定能做官去。”
贾大师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戒尺一扔。
他这会儿哪里还有半分激动的样子,眼中全是悲哀,“你以为我不说,你的师兄弟们不说,御史台同皇城司的就查不到你的头上了么?”
“谁是我们的伯乐?那双慧眼当年能从泥沙里发现我们,现在就能从那封信上,看出是咱们谁的手笔。”
“逃?天大地大你又能够逃到哪里去?你尚未下江南,只要他们想,那漕运上的拦路虎早就等着你了。就算你到了江南又如何?想想沧浪山……”
贾大师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李云书的头顶。
李云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家那祖坟冒的哪里是青烟,冒的分明就是晦气!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们神仙打架便打架,作甚要将我们这种本就在泥泞里的人,再往死里踩!”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任由他哭嚎起来。
那头吴江一脑袋扎进来,瞧见这场景吓了一跳,“嚎什么?就你这中气,你家祖坟接下来五十年都容不下伱啊!可有得活呢!”
……
站在巷子后头的顾甚微听着吴江的声音,想着他果然追来了,满意地准备离开。琇書網
她想着,朝着旁边看去。
韩时宴扶着墙,面色苍白,显然刚刚她带着他“翻转腾挪”“腾云驾雾”,让他头晕得想要吐出来。
“韩御史,这個案子到了这里,短时间怕是很难再有进展了。我们张大人的清白,就全靠韩御史和吴推官了。”
韩时宴强压下眩晕感,看向了顾甚微。
好家伙,这恶人一个便难以对付,怎地还生出了重影,像是有两个似的。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这才堪堪站稳,“这招过河拆桥,顾亲事或者说顾指挥使用起来当真熟练。”
“我倒是想要真相大白,不过要继续追查下去,就必须要揪出皇城司的内鬼。我们的线索断了,犹如大海捞针。而且这属于内务,皇城使已经交给了李三思处理,我贸然插手属于越界了。”
韩时宴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她能这么遵纪守法才有鬼!
“现在我们已经知晓杀死关御史的人是丁杨,丁杨犯案的动机也知晓了。且有了人证物证,皇城使张大人身上的冤屈,也可以洗清了。”
“如果李云书没有撒谎,这印鉴他是三日前方才伪造。”
“那就说明,远在苏州的春灵姑娘的确是得到了一封信,并且委托朱成送上京为自己的父亲翻案。可是到了汴京之后,才被丁杨半路拦截掉包了。”
“我想,不用我多言,韩御史一定会去调查春灵姑娘父亲旧案的。”
“毕竟搞清楚了到底是谁给春灵姑娘父亲写了那封信,就知道谁才是那个皇城司内鬼。”
顾甚微说着,冲着韩时宴抱了抱拳。
韩时宴重重地点了点头,“就算这个案子同关御史无关,只要有可疑之处,我便会去查的。那个飞雀图……”
顾甚微抓紧了胸前的包袱袋子,“当然是交给张大人过目。”
韩时宴一下子绷不住了,他有些艰难地说道,“你确定要给一个太监,送那样的图吗……兴许吴江的棺材应该转卖给你。”
巷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顾甚微只觉得自己被雷猛劈了一下,这……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韩时宴头一回瞧见顾甚微这般呆若木鸡的样子,心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如果案子有了进展,我会知会你……我替我师父……谢谢你。”
“当然了,如果你查到了什么线索,希望也能同我通个气。别说你不会继续调查,别说你没有想过要利用我。”
顾甚微脑子里还想着那张图的事情,胡乱地点着头。
她当然想要利用韩时宴,不光是利用他在皇城司加官进爵,她还想要利用他克死老顾家的一家子呢!
她不急。
韩时宴是她三年谋划收获的第一枚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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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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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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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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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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