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眨眼间又释然了。
圣人都说了,“不耻下问”。
既然“下问”都不耻,何况是上问呢?
顾甚微明显比他查案厉害多了,他有什么好羞耻的。
顾甚微没有回答,只是好笑地看着他,那边的池仵作再也忍不住,径直地从吴江的脚背上踩过,冲着跟着吴江来的衙役骂道,“还愣着作甚?等着皇城司的把尸体抬回去么?”
他说着,又扭头瞪了吴江一眼。
“是不是真的,那不是你作为开封府推官需要查证的事情么?这般查案,下回你当值日日驮着一尊菩萨好了,遇到了事便烧香三柱,菩萨菩萨,凶手是哪个?岂不快哉?”琇書網
吴江眨了眨眼睛,沉思了片刻,问道,“哪个庙里的菩萨查案比较灵验呢?”
屋子里瞬间沉默了。
随即池老头儿跳起脚来,他快很准地再一次落在了吴江的脚背上,“开封府尹灵验得很,明日你便冲着他烧。”
真是夭寿,让他照看这么一个新来的棒槌。
池老头儿想着,又补充道,“老夫已经验看完毕记录在册,替正清公穿戴整齐,用布盖妥了。”
关正清一生为民请命,百姓们提及他时皆是拱手称上一句“正清公”。
他说着,不管吴江的嚎叫声,瞥了一眼顾甚微,朝着门外行走。
顾甚微见状,快步地跟了上去。
即便是开封府来了官差,芙蓉巷里依旧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那渺渺歌声听得人心生荡漾,神志不清。
池仵作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这才停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甚微,见她面白如纸,嘴唇无甚血色,看上去一阵风来就会驾鹤西去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就猜到你总归是要想方设法回汴京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你竟然投了张春庭。”
“皇城司可不是那么好待的,韩时宴也不是好惹的。他跟正清公一样,是一沾上就甩不掉的家伙,让人头疼得很,你这般擅长拿性命走独木桥,怎地不去瓦舍的杂耍班子?”
顾甚微听着他不客气的抱怨,却是心中一暖,神色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冲着池仵作深深地弯下腰去,“大恩不言谢,三年前若非您救我,我也活不到今日。”
池仵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缝死人的针胡乱缝了你,算什么恩德?你能活着,是你自己命大。”
他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顾甚微腰间那把不起眼的黑黝黝的剑。
“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的可以么?”
甚微甚微,甚是尘微。
同尸体打交道的仵作,只会使剑的江湖武夫,同那天相比,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他还清晰的记得三年前的午夜,一个瘦小的婢女背着血淋淋的顾甚微敲响了他的门。
那天夜里起了风,他住在满是尸体的义庄里,开门的时候听得白灯笼呼啦作响。
顾甚微身中数剑,全身都是血窟窿,几乎是无进气只出气了。女婢比她矮小,几乎背不动她,脚在地上拖着,鞋子早就磨掉了,露出了血淋淋的脚,像是被人拔掉了指甲盖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断言,这个少女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每次案子了结,将尸体还给亲人之时,他都会拿着针线帮他们缝合,穿戴齐整。
当时他就是抱着提前干活的心情给她缝针的。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顾甚微还能活下来。
也没有想到,她说的“拔剑问天”竟是认真的。
飞雀案涉及皇家辛秘杀威仍存,是他们这种蚍蜉绝对不可能撼动的大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顾甚微笑道。
她的目的从来都不隐藏,她就是要嚣张的从每一条大街上路过,让人一见到她就想起飞雀案。
“你觉得绿翊说的话是真的么?”池仵作转移了话题,随即他又补充道,“吴江性子跳脱,也没怎么办过案子,但是他为人正直,假以时日会是一个很好的推官。”
顾甚微诧异池仵作会给那个二愣子这么高的评价,她想了想说道,“这案子是吴江的,皇城司的目的不在于此。”
皇城司是听皇命行事,除非是官家把案子交给张春庭去查,否则按照规矩,本来这就是开封府的事。
“剪掉关御史衣物的是她,她的供词也没有撒谎。因为她父亲的案子究竟是什么,当年是不是关御史上的折子,都是一查就清楚的事情。她如果继续撒谎,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
顾甚微说着,听着身后的传来的脚步声,扭头看了过去,只见韩时宴跟了过来,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顾甚微轻轻一笑,“我们皇城司要撤了,韩御史是继续跟着开封府查案……”
不等顾甚微说完,韩时宴便跑下了楼,打断了她的话,“我跟着你。”
顾甚微挑了挑眉,“池仵作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们皇城司不抢你们开封府的饭碗!”
她说着,示意韩时宴跟上,到了门边拿起了自己淌着水的油纸伞。
她只给自己撑伞,丝毫没有要给旁边的韩时宴遮挡一二的意思。
韩时宴也不在意,径直冲进了雨中,“绿翊那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虽然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不连带她一起杀了,但她应该的确是没有看到过凶手。”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顾甚微对他可远不如对池仵作客气,她啧啧了两声,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韩时宴。
“韩御史确定么?问不出一二三来了?哎呀呀……”
“你这个人,性格真是恶劣”,韩时宴看着一脸欠揍表情的顾甚微,认真地说道。
顾甚微摆了摆手,“多谢夸奖,难怪皇城使从万人之中选中了我,真是臭味相投啊!”
韩时宴的拳头紧了紧,“既然问得出来,你为什么不继续问?”
他的话音刚落,顾甚微却是猛地贴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想要躲开,整个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不得动弹。
少女的呼吸一点都不如话本子上说的那般温热,皇城司的顾亲事像是复活的女鬼一般,连呼出的气都是带着冷意的。
“等她来找你的时候,记得知会我。她很痛恨皇城司,但不想在你面前留下撒谎的印象。”
她说话的时候不敢看韩时宴,对她却是“皇城司的官老爷”这般嘲讽。
有她在,绿翊不会说实话的,她说的话是真的,但是一定有所隐瞒。
韩时宴只感觉头上的雨伞只眷顾了他一下,又飞快的闪开了,像是豪商见了上门打秋风的亲戚,顾甚微跑得比兔子快。
“我如果不知会你呢?”
顾甚微撑着伞,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因为你是君子。言而无信什么的,那是我这种小人才会做的。”
无耻!韩时宴心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顾甚微并不在乎韩时宴怎么想,她加快了脚步说道,“去史家瓠羹铺子,见见将茅厕男同关御史一起送上绿翊楼的妙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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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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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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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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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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