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幻之快,就如同裴家的云数一般。
裴家书香世家百年望族,祖上曾有数位大儒位列三公,到了裴钰这一代,亦是已经进了翰林院,刚刚三十出头便已经位极人臣。
只可惜皇帝昏聩,更是宠爱贵妃无度,裴钰性情耿直,冒死上谏,因此得罪了孟贵妃,裴钰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获罪,满门查封,流放益州。
呼啦啦大厦倾倒,那花团锦绣的繁华已是昨日黄花。
一辆狭小的木车,一匹瘦马,这便是裴家最后所剩的全部家当。
这一年,裴允谦才七岁,他与母亲坐在车内,车马行在颠簸的羊肠小路上,颠得人整日的吃不下东西,连喝口水都能吐出胆汁。
这一路,骑在马上的父亲的脸色是凝重的,坐在车内的母亲的脸色是惨白的。
七岁的裴允谦已经好几日没能吃下东西了,他被这颠簸的马车弄得浑身都疼,如同散了架子一般,可他心里却一直在惦记着读书的事。
裴允谦的母亲郭氏见儿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问道:“谦儿,你在想什么?”
裴允谦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看向母亲,带着几分小心,开口问道:“母亲,咱们到了那边,我还能继续读书吗?”
裴家书香门第,裴允谦自幼便酷爱读书,在官学里,他在同龄孩子中读书最好,常常得那些大儒的夸赞。
郭氏看着儿子,她温柔的笑了笑,回道:“谦儿当然可以读书,不过咱们不用先生来教了,母亲亲自教你,你父亲也不会如同从前那样忙了,他也可以教你。”
他虽然还小,身为裴家独子,曾经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孩子,从来不知愁苦是何滋味,但短短这几日,他便长大了,他从母亲的眼中读出了无奈,亦是明白了自己再不可能如从前一样了,甚至连读书恐怕也成了奢求。
他幼小的心里一阵难过,可他还是对着母亲笑着回道:“多谢母亲。”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得没错,从此,他果真再不能正经读书了。
他们终于到达了益州境内的一处穷荒的小村,这里仅有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住的都是毛坯土房,那些如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是赤脚在地上跑,这里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会有私塾,更可悲的是,便是他饱读诗书的父母有心教授他读书习字,却是连笔墨纸砚这些东西都寻不到。
待将他们一家三口押送到这穷乡僻壤之地,连那负责押送的钦差都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这里,真是太穷太苦太恶劣了。
七岁的裴允谦,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而他往后的人生,却不得不在这里扎根。
好容易安顿了下来,他一家人早已经饥肠辘辘,他母亲摸着他的头,心疼他吃了一路的干粮,要给他做一顿热饭,可他进了那熏黑的厨房,却是无从下手,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盯着那破了一个角的漆黑大铁锅默默落了泪。
后来,为了在这里活下来,白日他那曾任翰林大学士的父亲下地去与那些整日赤脚的农夫一起耕作,她母亲便在家里忙碌,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每日忙碌个不停,那出身名门的母亲,仙女一样的女子,不到半年便被折磨得一病不起。
这里没有医者,人生病只能听天由命。
他和父亲眼见着母亲的病越来越重,除了叹息,他们没有一点儿办法。
有一日,裴允谦打柴归来,他在门口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他母亲郭氏对他父亲说道:“你莫要难过,这是我的命,我死了倒是不足惜,我只是可怜咱们的谦儿,他还这么小,若是困在这里一辈子,他可就毁了。”
他听到那一向坚强正直的父亲哽咽的回道:“是我连累了孩子,我对不住你们母子。”
他母亲拉住他父亲的手,说道:“益州的雍亲王妃是我的姨表姐,论起来我们已经是远亲了,但是闺中时候,我们也曾一起玩耍过,是谈得来的......”
不待母亲说完,他父亲便叹气道:“我如今乃罪臣,莫说一个远房亲戚,便是至亲的族人,都要对我退避三舍,人家又凭什么帮咱们。”
他母亲回道:“我知晓你心气高,不愿意求人,但是为了儿子,我想试一试。”
那日夜里,他见母亲母亲挣扎着起身,她从灶膛里取出一只碳火,小心的用刀子削尖,然后在一方白布上写了起来。
这一封信,他那享有才名的母亲写了许久,她写写停停,紧蹙着眉头,每一个字,都在呕心沥血的斟酌着。
裴允谦起身来到母亲身边,他母亲原为他和父亲都已经睡着了,她见了儿子,骤然一惊:“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睡?”
他紧握住母亲的手,默默饮泣道:“母亲,您莫要给表姨写信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和父亲。”
他母亲哭了。
那是他第二日见到母亲哭。
她说:“母亲知晓你一片孝心,可是,孝心不能与你的前程相比,你父亲被判为罪臣,我和他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可是你还小,作为你母亲,我不得不想法子为你挣一份希望。”
他哭着摇头,他母亲握着他的手,叮嘱道:“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只有你将来有出息了,我们裴家才不算真的倒下,你明白吗?”
第二日,父亲带上一点儿干粮,走了整整三日的路才找到了驿馆,将母亲写的那封信寄出去。
父亲归来后,也跟着病了一场。
母亲骗他说父亲是赶路累着了,可裴允谦虽然年幼,但心里却明白,父亲是被自己的愧疚之心累着了。xǐυmь.℃òm
可他并不怨恨父亲,身为朝廷重臣,他如实上谏,这本是分内之责,只怪这个世道容不下他这样的忠贞之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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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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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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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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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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