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说完之后,竟然站起身来,重整衣冠,向着寿南山一揖到地。
寿南山嘿嘿一笑,右手虚按,示意严嵩坐下。待严嵩坐好之后,寿南山笑道:“严大人不必多礼。咱们今日在此地相遇,实是有缘。老子瞧着严大人有王佐之才,不到朝廷做大学士实在可惜,这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严大人入阁之后,不可断了与陆炳的交往。有些什么事情,须得要与陆炳互通声气。此事极为重要,严大人切切不可忘记。”
严嵩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先生说得不错,在下谨记。”
寿南山端起一杯酒,啜了一口,抬头向窗户望去。此时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丝毫戏谑的神情,目光清澄,如一弘池水。严嵩心下暗想,此人年轻之时,一定是一位长相俊雅的风流人物。
只听寿南山沉声说道:“严大人是进士出身,想来读书不少。《唐书》中有一段记载,不晓得严大人读过没有。唐朝自安史之乱后,有两大祸患,一为藩镇,一为宦官。大唐最终为朱温所灭,便是受了这两大祸患折腾的结果。其中宦官之祸,尤为可怕。唐朝一众宦官之中,权势最大的为高力士、鱼朝恩、窦文场、霍仙鸣、仇士良等几人。可是论起这些人的际遇,首推仇士良最好。高力士、鱼朝恩、窦文场、霍仙鸣等四人虽然都曾执掌权柄,可是最终的下场都不好。而仇士良杀二王一妃四宰相,贪酷二十余年,生前受封楚国公,统左右神策军,知内省事,死后更是追封扬州大都督,真称得上是极尽哀荣。做太监做到他这个份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来者也只有宋朝大太监童贯可比。可是童贯虽然被封王,最终却死于刀下,远不及仇士良聪明。”m.χIùmЬ.CǒM
严嵩听寿南山突然说起大唐旧事,心下不解。不过他知道寿南山绝不是在与他闲聊,是以并不插话,只是侧耳静听。
寿南山道:“仇士良虽然身为宦官,可是他精通为官之道。此人发迹之事,严大人想来已经极为熟悉,老子也不必多说。单只说后来唐武宗即位,重用李德裕为相,裁撤神策军,收了宦官的权柄。仇士良见势不妙,自称老病,告老还乡。唐武宗厌恶仇士良等一众宦官,见他自请回乡,正是求之不得,便允许他致仕。仇士良离开京城之时,曾对留在京城的心腹宦官说道,天子且不可闲着无事,须要常常引导他纵情享乐,乐事一天比一天多,一月比一月好,忙得将朝廷大事全都忘了。如此一来,我辈才可得志。尤其要紧的是不可让他读书,亲近读书人。他若是读书,又和读书人坐而论道,知道了前朝兴亡的故事,心里不免害怕起来。我辈就要被疏远了,最终难逃一死。严大人,这段话你须要记好了。”
严嵩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口中说道:“老先生教诲,在下绝不敢忘。”
寿南山道:“严大人,你是聪明人,老子不是教你引导皇帝做坏事。而是要告诉你,若想做一个平安宰相,须得知道皇帝的心意。事事遂了皇帝的意,你自己才不会坏事。仇士良操弄权柄,杀死王爷、皇妃和宰相,直言废立之事,那是因为自唐玄宗之后的李家皇帝昏庸无能,懦弱之极,这才被宦官操纵。当今的嘉靖皇帝刚愎自用,又极是聪明。你若想着糊弄他,甚至代他行天子事,那是自己找死。你要向仇士良学的是揣摩皇帝心意的本事。若是你揣测不到,不妨找一个能够帮你揣摩皇帝心意之人,这样才能保得你不被皇帝厌恶。你只要做好了这两件事,平平安安地做一个内阁大学士,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严嵩听寿南山说完之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对寿南山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先生今日一番教诲,在下终生难忘。日后若是有缘能与老先生相逢,在下定当再听指教。今日已不早了,在下不胜酒力,若再饮下去,必然失态。请容在下先行离席,还望老先生不要怪罪。”
寿南山哈哈一笑,右手摆了摆,口中说道:“去罢去罢,到了京城之后,小心做事,也不枉咱们相遇一场。哈哈。”
严嵩起身施礼,这才摇摇晃晃地向二楼走去。他手下那名汉子生怕他失足跌倒,急忙伸手搀扶。一直到了二楼,两人转入走廊,楼下已看不到二人的身影。只见严嵩突然站直了身子,快步身自己客房走去。那名汉子吓了一跳,这才知道严嵩是故意装醉,急忙也跟了上去。待严嵩进了屋子之后,嘱咐那名汉子将屋门关好,这才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那名汉子垂手在一旁侍立,神情甚是恭谨。
严嵩沉声说道:“鄂师傅,你看这个姓寿的老者,会是什么来历?”
那名汉子一怔,呆立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严大人,小人看这个老家伙说话无礼,多半是一个无赖,在这里混吃混喝……”
严嵩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那名汉子心下一凛,便即住口不说。严嵩沉声说道:“此人来历绝非寻常。原来以为东辽县是边鄙小县,不会有什么事情。如今看来,此地绝非善地。咱们不能在此地多留,以免夜长梦多。你去收拾一下,吩咐伙计今晚将马喂好,明日一早咱们便离开东辽县,赶赴辽阳府。”
严嵩主仆离开之后,寿南山嘿嘿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明明没有喝醉,为何要急着离开?”
张永此时已睁开了双眼,恭恭敬敬地坐在一边。听寿南山如此一说,他沉声说道:“因为他怕了,只好以醉酒为借口离开了。”
寿南山见厉秋风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这个姓严的奸诈狡猾,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奸臣。可是寿老方才和他说了这么多话,句句都是教他如何飞黄腾达。此人若是得势,必然要祸乱大明。寿老虽然已不在京城,可是难道忍心看着太祖皇帝打下的大明江山毁在此人手里么?”
寿南山似乎没有想到厉秋风会有此一问,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老子看你心事重重,想来是在怪老子为何会与这等小人如此说话罢?”
厉秋风道:“在下不敢腹诽寿老。不过寿老此举,在下不敢苟同。就算嘉靖皇帝得位不正,寿老有心报复,却也不必拿江山社稷做赌注。在京城之时,寿老心怀苍生百姓,不与嘉靖皇帝摊牌。此番更是远赴关外,要寻一处稳妥之地隐居。既然寿老已不想与嘉靖皇帝争夺皇位,又何必将这样一个大奸臣送入朝廷,让他祸乱百姓?”
寿南山初时脸上尚带着笑容,可是听厉秋风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最后竟然有些凄凉起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只得闭嘴不说。只见寿南山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口中说道:“小兄弟,你全然想错了。严嵩是一个奸诈小人不假,但是他确实又是一个能吏。此人的名头,当年老子就知道。那时他在翰林院做编修,写的一手好文章。只不过此人太过于热衷名利,若是将他遽然提拔到六部办事,此人少了历练,不免陷入党争。是以我才将他按在翰林院,并未给他实职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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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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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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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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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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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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