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官人面色扭曲,跌跌撞撞冲出房去。
那“不亏心”进了嘴后,沾酒即化,味道又酸又辛又苦又辣,从嘴里直冲天灵盖,又沉入五脏六腑,好似全身都在刺痛。
最后所有的酸辛苦辣全部汇集在了一处,带来的便是心脏有如刀绞一样的痛。
痛到喘不过气!
痛到走不稳路!
痛到生不如死!
那些被自己欺凌的穷苦人家便是这样吗?
李大官人扶着栏杆下楼,整个楼梯全是叮叮咚咚的声音,好似不是在往楼下走,而是什么坚硬又有棱角的东西在往楼下滚。
心中浮现出的,却是方才自己服下这颗不亏心前,与那道人的对话——
“服下这颗不亏心后,你便只可为善,不可为恶。若你觉得为善艰苦,便是为你前半生所还的债,所受的罚,若伱渐渐发现为善比为恶更有趣……”
“那便怎样?”
“那便恭喜你,有了两颗不亏心。”
“……”
“客官!客官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了另外的声音,艰难睁眼抬头一看,是这客栈的店家。
奇怪的是,心中被满满的酸辛苦辣和痛所充斥着,这双眼睛反而更清明了,他从这店家脸上看到了慌张,慌张之余,还有些新奇,新奇之余还有点儿幸灾乐祸,怕自己在这里出事,却不是怕自己出事。
“别管……”
李大官人挤出两句,便跌跌撞撞出了门。
才过几息时间,店家刚到门口想去看他往哪走了、去做什么了的时候,便见他又跌跌撞撞走了回来,把店家吓了一大跳。
“客官……怎……”
“酒、酒钱……”
“哦……”
店家松了口气,随即乐道:“一碗酒值什么钱,便当小老儿赠与客官了。”
李大官人扶着门框,面色通红而扭曲,冷汗直冒,却好像听见这店家说,一碗酒值什么钱,哪有看这浑人吃这苦头来得划算。
“不……不行……”
“八文。”
“……”
李大官人说不出话,只把手伸进怀里摸索,摸出一把钱,递给了那店家。
“客官,多的还你。”
“……”
“嘿嘿!客官慢走啊!”
“……”
李大官人又跌跌撞撞出门。
心痛到难以维持,只觉天旋地转,眼周都开始发黑了,视野变窄,分不清方向,不知走到哪里来了,可头脑却清醒无比。等抬起头来,却发现正巧有人拉住了自己,口中说着什么,仔细听才发现,是央求自己的话,叫自己清账什么的。
好像是城外的菜农,自己欠了人家的货款,一直没有给。
这也是此刻绞心的一把刀子吗?
仔细听是多少钱?
才五百钱。
才五百钱啊……
“……”
李大官人摸出钱来,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这痛能少一分,做什么都愿意,语气艰难含糊:“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给你磕头,还请你、老丈你叫上别的人,别的欠了账的人,所有,都一并到我的家中来拿,今日全部结了……”
小贩说什么,听不清。
李大官人只努力辨别了一把方向,便往自己的家中走。
眼下要紧的,是去还债,去请罪。
平日里欠下的每一笔款项、欺凌过的每一个人、做过的每一件错事。
尤其那城外的尼姑庵。
李大官人觉得,那尼姑庵对那道人有收留之恩,那道人之所以没有把自己的嘴永远封上,还花了这一颗“不亏心”,除了让自己向善,恐怕也有让自己活着还债的意思。最先要还的,当然便是那尼姑庵的债。
……
那先生当真是有本事的。
店家跟着那李大官人出去走了一遭,自然是为了看热闹,也确实看到了热闹。
见那李大官人痛苦不已,生不如死,对于被他欺凌过的穷苦人家来说,怕是比杀了他都开心。店家不算穷苦人家,也没被他欺凌过,最多在别地遭那人恶心过几回,却也看得爽快。
见他还了菜农的钱,又叫别的债主都去家中清账,不知那先生是怎么威胁的,店家想来,却也总归算一件好事。
只是人心似海,本性难改,那先生又不是一直在南画不走,时间一长,那人可能一直保持下去?等他回过神来,该不会为难自己吧?
“……”
店家摇摇头,也不多想。
能保持一刻,算是一刻的好,能保持一天,算是一天的好,能一直这样下去,便是一直的好,多好少好,总比没有好。
回到客栈时,却见那先生已经将行囊都收拾好了,马儿也带出来了,正在店门口,把被袋往马背上放。
有个小女童站在他身边,手上拿着一把干草,喂给那马儿吃。
“先生!走了?”
“是啊……”
宋游笑着对他说道:“在下已与令正说好。这几日用的灯油也折算了,钱也退了,这就走了。”
“不多住几日?”
“休息够了。”
“这几日住得可好?”
“好极了。”宋游瞄了眼旁边小女童,“说来该谢谢店家指引,这里的布果然名不虚传,店家推荐的蒋家三娘的手艺也真好。要说最好的,还是店家店里的汤饼,若有机会,希望今生还能再回来吃一回。”
“那可就恭候大驾了。”
“店家客气。”
“先生慢走。”
“好。”
马蹄踏在石板上,得得作响,脖子摇晃,马铃声叮当。
那一人一马头也不回。
只有那小女童回头了几次。
店家却是有些疑惑。
这先生是游历天下的道人,又是独自而来,怎么忽的身边就多了个女童?
“哎呀!”
店家这才反应过来——
那三花猫去了哪?
再看前边,那两人一马已走过了街边转角,看不见了。
此时稍作回想,那女童小小一个,却是肤白胜雪,干干净净,漂亮得像是小仙女儿,穿着一身颜色还很亮的新衣裳,是刚做的夏装,上衣里外和下边的裙子各有一个颜色,在自己和那先生讲话的时候,她便一直仰着头,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看,眼中满是好奇与灵动。
岂不就是先生身边那只三花猫儿?
……
“马儿马儿跟着我走!”
穿着新衣裳的小女童一溜小跑,跑到了最前边去,又转过身来退着走,面朝马儿,连声说道。希望马儿能从道士身后把道士超过,然后马儿跟着自己走,道士跟着马儿走。
这么活泼漂亮的女童,吸引了路边不少行人的注意。
然而马儿只是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脚步与先前一样,不快不慢,走在道人后头。
怎么回事?
明明才喂了它吃的!都和它说好了!
小女童也并不气馁,继续面朝马儿,倒退走路,一脸认真,念咒语一样:
“马儿马儿跟着我走!”
“三花娘娘小心摔跤。”
“三花娘娘不会摔跤。”
“是吗?”
“哎哟!”
小女童坐倒在地,又一下子爬起来。
第一时间是扭过身去看自己的新衣服有没有摔坏弄脏,见只是有些灰尘,便轻轻拍了拍,下一秒又抬起头来盯着道士,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好似在怀疑自己的摔倒与这道士有关。至于有没有摔痛,似乎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与我无关。”
“那怎么刚说完我就摔了?”
“有可能我是看见三花娘娘后边路上有个坑,所以才提醒三花娘娘的。”
“是哦……”
“三花娘娘这样从客栈里出来,客栈店家肯定知道了三花娘娘是猫儿妖。”
“可是有新衣服诶……”
“那没办法了。”
宋游说完便瞄着这小女童。
衣服是今早才做好的。
本来想着天气暖了,恰好南画产好布,正好扯点布给三花娘娘做点夏天的衣服,自己也搭着做一件,以作纪念。不过在买布的过程中,倒是体现出了三花猫和宋游的审美差别。
宋游喜欢素净的。
三花猫喜欢花的,越花越好。
最后商量后买了三种不同颜色的布,浅色的做了抹胸,棕色的做了件短衫,绯色的做了裙子,都是纯色的布,拼撞起来倒也挺好看。不过也多亏了蒋家三娘的手艺好,和三花娘娘长得好。
没多远便出了县城。
此时已是莺飞草长的三月,阳光正好,柳絮纷飞,宋游停在门口转身,看向这窄小老旧的城门。
南画二字写得端正。
“我们去哪?”
小女童又爬到了马儿背上,趴下来抱着马儿脖子,扭头看他。
这问题问得好。
平州多山多水,又多妖鬼仙神传闻,许多名人诗人都曾慕名来过,风景名胜多不胜数。
要去云顶山,得横跨大半个平州。
若是直直的奔过去,也就一千多里的路程,半个月大半个月,或是一个月,也就到了。m.xiumb.com
可是这么多名山名水,奇绝风景,好不容易来了,又怎能错过?
这些风景名胜大多在《舆地纪胜》一书中有记。书中按照平州治所平都的位置,讲了他们在平都的不同方位、离平都又有多远,如此一来心中便也有个大致的远近方向了,可以排个顺序。
“问你!我们去哪?”
“三花娘娘跟着我走。”
“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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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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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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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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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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