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风声好纯粹。
宋游站在原地,仍旧提着灯笼。
只见他将之举起,偏头对着灯笼再吹一口气,灯笼中立马就又亮起了光芒,和先前一样。不过才迈出一步,他停下想了一想,摇一摇头,又把这灯笼吹熄了,好好收起,挂在马儿背上,只借星光缓行。
马儿识途,领他原路返回。
不知不觉路又变回了山间小路,当回首望去,看见的山景和灯光与最开始一般无二时,就意味着已经走了出来。
宋游并没有回到原本停歇的地方,而是原地又找了一处平坦地,重新铺开毛毡,盘坐下来,在腿上盖上毯子,看着远方那片灯火出神。
那些邪祟自是留不到他心中。
只有路上见的稀奇,集镇中的见闻,才有一些值得回味的价值。
这无疑是一场奇妙之旅。
在阴阳山上修行,哪怕道行再深,又如何见得到这般奇妙之事?
最美妙的,反倒是与小鬼的相遇。
这场相遇实在纯粹与简单。
宋游以前读过不少古人描写的妙遇文章,当时不觉妙趣,如今自己亲自遇上了才体会到,这如水一样的缘分与相交真是让人回味无穷。恐怕这短短一两个时辰的相谈,几十年后也难以忘怀。
“道士……”
“嗯?”
“你在做什么?”
三花猫爬了过来,满脸疑惑的凑近他。
“没死。”
“那你在做什么?”
“发呆而已。”
“哦。”
“三花娘娘知道什么是发呆吧?”
“三花娘娘经常发呆。”
“那想来功底一定很深了。”
“为什么你放的火那么厉害?”
“嗯?”
“为什么伱放的火那么厉害?”
三花猫在他面前坐下,坐得端正,仰头盯着他看,眼睛里有光闪烁不止。
“也许你以后也可以。”
“要怎么才可以呢?”
“三花娘娘是只好学的猫呢。”
“要怎么才可以呢?”
“三花娘娘须知,一个法术要想变得厉害,与自己的道行、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甚至天时地利、自己的心境都有分不开的关系。”
“听不懂。”
“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自己的道行了。”宋游朝旁边低下头,与三花猫对视,声音柔和,“三花娘娘很会捡柴来烧火是不是啊?”
“是的!”
“这就好比捡柴来烧火。你的道行越深,就可以往火堆里放越多的柴,你放的柴也更好烧。道行浅了,柴就不够,也都不是好柴。要想火烧得大就得要很多柴,且都是好柴才行,要想柴多柴好,就要修行灵法,提升道行。”
“唔!”
“还有就是你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了,好比你怎么摆柴、怎么点火。”宋游说,“同样多的柴,柴也一样,有的烧得快,有的烧得慢,有的火大有的火小,有的可以烧得干干净净,有的看似烧完了,拨开一看,其实里头还剩不少没有烧到的。要想烧得好,就要努力练习法术。”
“唔!”
“天时地利不必多说,在下雨天、屋子外面烧火,肯定不好烧,三花娘娘聪慧过人,一定知道的。”
“知道的!”
“还有就是心境与信念了。心境最是玄妙,最是难修,有时又最容易,每人都不一样,实在不好说。反倒信念很简单。”宋游说着,“五行法术虽然不像遁地术那样受信念影响那么大,可是也有影响的。两个人要是同样的道行,在这门法术上的造诣也差不多,同时间同地点一起比试,如果一方信心十足,一方心虚忐忑,肯定就分出胜负了。”
“没有了吗?”
“若只讲‘术’,就是这些了。不过若要达到高深,还得对不同的‘道’有自己的体会才行。”宋游笑道,“那就更难说了,要专心悟道。三花娘娘暂时无需去管它,顺其自然即可。”m.χIùmЬ.CǒM
“唔……”
三花猫沉思片刻,继续仰头盯着他:“所以要怎么才可以呢?”
“勤加修行,多多练习。”
“三花娘娘一直在这样做!”
“三花娘娘有恒心,有毅力,在下自愧不如。”宋游惭愧的说。
“那还要多久呢?”
“不好说。”
“要多久呢?”
“世事难料,讲起来太复杂了。”
“十年可以吗?”
“也许可以。”
“那我每天再多修行那么久、再多练习那么多呢?”
“那也许要二十年了。”
“啊?为什么?”
“说来复杂……”
“唔!”
三花猫趴了下来,认真听讲。
身下的毛毡逐渐被温暖了。
此时早已是半夜,头顶星河横空。
不知不觉间,只见远方山腰上的灯火陡然熄灭。再抬头时,天空已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白里透黄,黄中泛青,青上是蓝。
宋游盖着毛毯眯了一觉。
三花猫缩在他腰间,最是暖和了。
……
晨光从对面的山巅射来,旁边的柏树替他挡了一会儿,不过没过多久,太阳就上了枝头,光芒直直打在他的脸上。
“……”
宋游缓缓睁开眼睛,又小心坐起。
只是再小心也瞒不过猫的警觉,除非她并不想起来。
于是宋游还未离开被窝,倒是一颗猫脑袋先钻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转着头,眯着眼睛,左看右看,随即盯着宋游。
“要走了吗?”
三花猫一边问道,一边默认他要走了,便也从被窝里出来,打着呵欠伸个懒腰,坐下来等他。
“差不多吧。”
宋游说着也站了起来,面朝对面的大山,伸个懒腰,活动筋骨。
仲春时节,山已青了。
现在虽不是大清早,远处山腰上还是绕着一条白雾,淡淡的薄薄的,颜色浅浅的,没有白得浓郁、白得耀眼,看起来却只觉得更清爽。青山在这早晨透着淡淡的蓝,画面清晰而干净。
至于昨夜去过的山下……
哪有什么大路?哪有什么集镇?哪有什么灯火?只是一片荒山,平地丛林,中间一条窄窄的小路而已。
“……”
宋游笑了笑,没说什么。
没过多久,再度启程。
马儿铃声叮叮当当,回荡在这重重大山之上、云雾缭绕之间。
宋游杵着自己的竹杖,绕了一座又一座山,三花娘娘也化作人形,拿着她的小竹杖,学着宋游,每走一步都要在地上杵一下。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的路,只知道太阳渐渐过了头顶,影子从一边斜向另一边。
临近三月,太阳也越发灼人了。
三花娘娘忽然哒哒哒小跑着从身后超过宋游,小手里竹杖高高举着,没跑多远便偏离了山路,冲上路旁的土坡,往前看去。
随即回头对宋游喊道:
“前边有水!”
“好。”
宋游对她道了谢,叫她下来。
过一个弯,果然听到水声,一条山泉从右边的山上淌下来,形成了一个小瀑布,在下方流出一条小溪。旁边还有一块平地,草长得浅,有前人在此用石头搭出了几座小灶,不知留了多少年,不知有多少人用过了。
便在此处歇脚,解决午饭。
哪怕只是暂时停歇,也要取下马儿的被袋,随即在它身上拍一拍,道一声辛苦,便让它自去啃食青草。
宋游盘算着,昨夜买的火腿片还剩一斤,买的菌子用芭蕉叶包得好好地,就连山间野果也没有压坏,正好在此休息,炖一锅火腿菌汤,想必会比昨天晚上干巴巴的菌汤更鲜美一些。
做下决定便开始收拾。
出来久了,荒山野炊已成习惯,只见道人动作轻快,毫不拖沓,女童亦是积极捡柴,积极烧火。
山间很快又起了炊烟。
这时候道人反倒没事做了,于是在旁边树荫下半躺下来,一边吃着野果,一边瞄向女童:“三花娘娘要去玩的话,就由我来烧火就好了。”
“我来烧!”
“那么保持小火就行,以三花娘娘的本事,一定不会搞错吧。”
“不会的!”
“三花娘娘也知道没有煮熟是有毒的吧?”
“猫不吃菌子的!”
“三花猫呢?”
“三花猫也不吃!”
“可是火腿和汤也不能吃。”
“不会偷吃的!”
“好……”
道人眯起了眼睛,专心享受此刻清闲,也细细感悟此时此刻的此方天地。
晴朗的春天真是舒坦,不冷也不热,春风吹过,还带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这片大山安安静静,除了风声就只有马儿吃草晃荡的铃铛声,惬意之中不免有一种独享了此方天地此刻春光的感觉。肚子虽然空空,可有只小猫儿帮忙烧火熬汤,自己只需等着,很快就能尝到鲜美的菌子汤。这骗来的半刻清闲啊,不知怎的,好似比寻常的半天还要让人着迷。
渐渐也到了香味浓郁时。
小女童烧着烧着,突然抬起头来,伸长脖子,瞄向远处。
“有人来了!”
“……”
宋游略微睁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是道路蜿蜒,没多远就被挡在了山后,根本看不到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隐约听见铃铛声,叮叮当当,数量似乎不少。又过了一会儿,铃铛声逐渐变得清晰,一队客商出现在了山路尽头。
四五个皮肤黝黑的成年人,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牵着马骡,驮着货物朝这边走来。
宋游坐起来了一点。
这里有片空地,又有山泉,本是来往客商歇脚之处,这一行人看见宋游之时,虽然有些惊讶,谨慎的打量他了好几眼,但也过来取水喝,随即他们围坐在一起,拿出干粮分吃。
宋游的菌汤也差不多熬好了,他从树下爬起来,盛了一碗,给三花娘娘多吃肉,自己以菌子和汤为主,馒头作主食。
客商不断打量宋游。
宋游也时不时看他们一眼。
终于双方目光对视。
有位黝黑的客商朝宋游笑着点头行礼,宋游也连忙带上笑意,回了一礼。
于是对方便对他拱手,问道:
“先生从哪里来?要走哪里去?”
“在下从祥乐县来,要去平州南画县。”宋游回答道,“各位又是从哪里来?”
“我们就从南画县来,要去祥乐县。”
“那真是巧。”
“这条路主要就是南画到祥乐,从平州到栩州。这条路走的人很少了,从中间上来或从中间下去的就更少了。”那客商笑了笑,“走这条路的多半都是我们这些来往于平州和栩州的商人。”
“原来如此。”
“先生走过这条路?”
“第一次走。”宋游答道,“我是逸州人士,游历至栩州,要去平州。”
“第一次走?”
“是。”
“……”
客商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宋游,再看了眼旁边端着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碗中肉的小女童,逐渐皱起眉头,又转过头去与身旁同伴相视,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这处山间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个少年迷惑不解,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只听客商突然开口问:
“你们是人是妖?”
“在下是人。”
宋游不慌不忙,诚恳回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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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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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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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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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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