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悠悠闲闲,摘果折草,其实也并没有耽搁走路,反倒还为走路添了不少乐趣。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童年时候。
那时无论去哪,无论路有多长,只要走在路上,路旁田间,林里树上,都有数不尽的乐趣。
那时走路从不是为了走路。
渐渐地却是越走越高,上了山顶。
三花猫停下来,扭头眺望远处。
宋游也随之停下。
不知这里又是何地,只知道如此看去,山水皆在脚下,风景好极了。
这里种着好多甘蔗。
山坡之间是平坦规整的土地,被成片的甘蔗林染成了密集的青色,中间又有小路,通往此生也不会去到的地方,大树在路旁安静生长,已不知长了多少年了,视线尽头隐约可见村落和房屋,也不知存在多少年了,一切都清晰,安静和美好。
宋游实在忍不住想,也许几百年前这里的风景就是这样。
也许几百年后也还会是这样。
可此处又是谁的家乡呢?这里又住着一些什么样的人呢?他们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宋游面上自然,心中却冲动不已,想下去细看这片土地的模样,认识这里的人,听听这里的故事,却也知晓山水无限,神仙也看不过来。
世界之大,人生之短,难免遗憾。
可也许遗憾本是常态。
“先生。”
这时一只燕子落了下来,停在马儿头顶,扭头看他:“我们往哪里走?”
“燕安啊……”
宋游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他:“你飞去过南方过冬么?”
“回先生,我自小便在老祖宗身边长大,无需飞去南方过冬。后来得了道行,开了灵智,又化了形,就更不用去了。”
“这样啊。”
“先生对南方和海外的事情很有兴趣?”燕子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道人看,总觉得他在听说自己没有去过后,语气有些遗憾,“我自小听老祖宗说过不少关于南方和海外的事,先生若想听,我也可以说给先生听。”
“倒不是这个。”
“那是……”
“我只是觉得飞去南方过冬这件事很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
“听说你们要飞上万里,最远的要飞数万里,不知要跨过多少山水国度,要见到多少不一样的风景,那段路一定很精彩。”宋游感叹道,“这世上就连神仙也被信仰困在原地,不曾知晓世界的真正模样,甚至大多数人连做梦都梦不到那么广阔的天地,而你们却天生就要南迁,天生就要见识到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广阔天地,不知伱们觉得如何,总之很多人是羡慕的。”
燕子听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很不一般,于是也跟着有些遗憾起来。
“我没有去过……”
“你随时可以去。”
“外面危险吗?”
“不好说。”
“哦……”
宋游想了想,才道:
“以前我小的时候,也问过我师父,山下是否危险。
“她对我说:这个世界宽有十万多里,每天不知多少人死于横祸,不知多少人不得善终。但也有人待在原地不动,不曾去任何地方、不曾去做任何特别的事情,也中途病死饿死。还有人活到了老,却也浑浑噩噩。这个中种种,还需你自己去看,自己去决定,这一生见过什么、遭遇什么,也都与你自己如何选择息息相关。
“不过她号多行道人,年轻时最爱行走天下,这不过是她的想法,自然如此。你我都该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燕子思索许久,才又忐忑的说:“我一直很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尽管问。”
“先生此般行走天下,既没有目的地,那先生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觉得呢?”
“……”
燕子思索许久,才小心的说:“我原以为是惩恶扬善、诛邪除魔。”
“这一路走来,我惩过恶也扬过善,诛过邪也除过魔,却不是特意为了它们而下山。”宋游摇头笑道,“我有时这样做,有时也不这样做。”
“先生不攒功德?”
“不攒功德,只攒心安。”
“先生不为成神?”
“不为成神,也不为成佛。”
“……”
燕子愣了一下,见惯了自家祖宗为了成神费尽心思,如今先生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不为成神,也不为成佛”,一下子反倒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那……便是为了成仙?”
“什么是仙?”
“仙是……长生不老?”
“有意长生者,不可长生,无意长生者,长生无意。”
“那便是逍遥自在。”
“成了仙就可以逍遥自在吗?还是逍遥自在了才可成仙?可若已经逍遥自在了,成不成仙又有多少区别?”宋游语气温和。
“……”
燕子一边消化一边思索,底气已不足了:“那先生只是单纯的入世修行么?”
“却也不为入世修行。”
“那是……”
“哪来那么多原因?又哪来那么多目的呢?”
“请先生赐教。”
“哪里谈得上赐教。人生苦短,行走人间,我也只不过是想多看些风景,多见些以往没有见过的东西,多品味一些这世间的乐趣,在这短短的一生里照着自己喜好多填一些趣味进去,好让这一生结束时,回想起来能说一句不亏罢了。”宋游笑了笑,“不过有趣的是,当你什么都不想了,反而有不少意外收获。这种毫无期待的意外所得,反倒最是快乐。”
“……”
燕子陷入沉默和思索。
若他化作人形,想必早已眉头紧皱了。
不为成神,不为成仙,不为修行,只是按自己内心意愿,让这一生有趣一些。
先生所言,好似只是一个凡人,可细细一想,这与仙又有什么分别?
成神也好,成仙也好,成佛也罢,或是入世修行,此般想来,若是刻意追求,纵使与凡世间的功名利禄不同,区别又有多大?
耳边突兀传来声音:
“我们走吧。”
“走……走哪边?”
“下边。”
宋游已然做出了决定:“没遇见便也罢了,既然遇见了,便不错过了。”
正好已是下午,也许下边还能借宿。
于是又沿着小路往下。
没走多远,山下的世界便到了眼前。只见一条山村小路,路旁柏树常青,不知通往哪方,不过小路平整,想来常有人走。
三花猫依旧跑在前面,活泼得很,只在遇见岔路时会停下来看他们。
如此也是为了贪玩——
只消跑快一点,她就可以在前面停下来,可以闻闻路边的草,有时也咬几口,或是捉路边的虫子,捉回来分给燕子吃,或是看远处风景。
渐渐地,已近黄昏。
宋游抬头远眺,在远方竹林深处见到有炊烟升起,烟气不少,应该是有一片村落。
也许可以去借宿。
正想着时,前边的三花猫突然停下了脚步,整只猫不动了,仰头直直的盯着前边,转过头来看一眼宋游,又继续看向前边。
宋游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路边柏树下独自站着一名小孩儿,是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不哭不闹,却是左顾右盼,茫然中有些木讷。
河畔有风,吹得他缩起脖子。
“是个小人!”
“三花娘娘好眼力。”
“他妈妈呢?”
“不在这边。”
“那就是走丢了!”
“可能。”
宋游眺望远方炊烟处,即使竹林遮挡,还是看见了村舍的一角。
这小孩儿想来是从那边来的。
“这倒是正好。”
“什么正好?”
“今晚借宿好办了。”
“是哦!”
三花猫转头惊讶的看了宋游一眼,立刻醒悟过来,随即碎步小跑,蹦蹦跳跳,朝那小孩儿跑去。
小孩儿依旧神情恍惚,左顾右盼,茫然无措,直到三花猫到了他近前,他才仿佛被猫所吸引,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三花猫。
不过仍旧没有什么动作。
宋游也迈步走了过来。
“小娃娃。”
“嗯?”
小孩儿仰头看他,神情木讷。
宋游带上微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声音也放缓了:“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小孩儿又环顾四周,伸出手想指,但手指晃了半圈,也分不清方向。
“你叫什么?”
“小牛儿……”
“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不晓得……”
“你家住哪里?”
“家里……”
小孩儿呆傻的盯着他。
有风吹来,他穿得单薄,不由得缩起了脖子,还打了个寒颤。
宋游便站了过去,为他挡住了风。
小孩儿立马好了很多。
忽然地,宋游又偏过头,好像从这风中听见了一些声音。
似乎有人在呼唤这小孩儿。
“小牛儿。”
“嗯?”
“你听见有人在喊你吗?”
“好像有……”
小孩儿点头,木讷回答。
“在哪边?”
“不晓得……”
小孩儿愣愣的盯着他。
“……”
宋游只好转头看向三花猫:“三花娘娘呢?听见什么了吗?”
“听见什么了。”
“是什么?”
“有人在唱歌。”
“唱歌?”
“对的!奇怪的说话声音!”
“是在那边吗?”
宋游指了指炊烟升起的方向。
“好像是。”
“好。”
于是宋游蹲了下来,淡淡的看向这名小孩儿,向他伸出手:
“走吧,带你回家。”
小孩儿看看他,又看看猫。
犹豫纠结,似乎觉得这人的亲和力还不错,终究选择了相信,于是伸手与他牵着,又跟着他,沿着小路往前走。
一路不见人来找。
反倒声音越发清楚了。
其实不是唱歌,只是声调悠扬,每喊一声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和平常说话喊人略有不同,细细一听,还有一种玄妙朴实的韵味。虽然和逸都小院那位女鬼唱歌的声音不同,但是三花猫分辨不出什么是唱歌,只记得宋游的话,听来奇怪,就说是唱歌。
“小牛儿……”
这声音隔着河仍能听得清楚。
“小牛儿……
“小牛儿……”
……
“回家来咯……
“回来吃饭咯……
“回来睡瞌睡咯……
“快答应……
“快回来……
“莫让家人再担心……”
一群老少男女在屋子周围大喊着。
有的站在屋顶,有的站在屋后山上,有人站在屋前的田埂上,声音都拖得很长,汇成一片。
其中有个蓄着长须的老先生,手中捧着一碗浑浊的水,每喊一句,就要从碗中沾水,洒在天上。还有个中年妇人,声音里带着哭腔,便又给这朴实古老的喊法里添了一抹浓郁的感情味道。
忽然的,众人都看向了前方。
只见一名穿着道袍的年轻人沿着小路走来,身前一只三花猫,碎步慢跑,身后一匹枣红马,不用缰绳,却也老实的跟着他。
天上还有只燕子在飞。
这位道人本身已够奇妙了,可还不止于此,更奇妙的是,他的右手略微往旁边扬起,好像在牵着一个看不见的不高的人。
等道人走到众人面前时,刚刚还响成一片的喊唱声已基本停下了,只觉眼前的画面过于玄乎,一时不知所措,也不敢吭声,因此一下子就从刚刚的喧闹变成了现在的寂静无声。
宋游对着他们稍一点头,随即低头看了眼右手边牵着的小孩儿,小声笑着说:
“快回去吧。”
说完便放开了右手。
妇人回味过来,哪里顾得上惊叹此情此景的玄乎,只抹了把脸上的泪,转身便往屋里跑去。
里头很快就传来喊声:
“醒了醒了!”
一堆人全都往屋里跑去。
有个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又跑出来,再次来到宋游面前,躬身拱手不停: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在下只是游经此地,偶然见到令郎魂魄站在路边,魂不守舍,顺便听见诸位的喊声,便顺着声音将之带了回来。”宋游顿了一下,又看了眼旁边那位端着水碗不知所措的老先生,“你只该感谢老先生,多亏老先生的办法,令郎才没有走远。”
“都谢谢,都谢谢……”
男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伸手:“两位先生请到屋里来坐!”
“老先生请。”
“你请你请……”
“晚辈怎敢。”ωωω.χΙυΜЬ.Cǒm
“那我先走……”
老先生这才端着碗往屋中走。
宋游也跟着走进去。
只是村中茅屋,简陋但也清爽,中间的一间便是堂屋,老旧的八仙桌,粗碗装茶,桌和碗怕是都有不少年生了。
有一碗茶是老先生的,男子连忙又去拿碗,给宋游也倒了一碗。
喝了一口,瞄见桌上几人都在看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宋游便知晓这些位大抵都是乡间朴实人,没那么多口才,于是放下碗,拱手说道: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灵泉县一山人,云游天下,途径此地,也算与令郎有缘,便顺带来讨口茶喝。”
“谢谢先生,我们都急死了。”
“不急不急,有老先生在,说不定多叫几声,也就回来了。”
这话只是说说。
其实这个土方法只对魂魄离散但并未走远、就在家门附近的人有用,这小孩儿的魂魄已然走出了一里多地,这么喊是喊不回来的。不过这类民间先生通常多有经验,有另外的法子也说不准。
总之自己只是过来借宿,讨顿饭吃,有时随口而出的话也有千金重,不好砸了人家的招牌。
“先生要去哪里?”
“平州。”
“平州哪里?”
“想去云顶山看看。”
“云顶山……”
男人有些窘迫,并未听过。
但他也立马说道:“去平州地界,恐怕还要走将近二百里路,骑马跑得快也要一天时间,用脚走少说也要两天。先生于小人有大恩,小人这里没有可以招待先生的东西,便厚着脸皮请先生留下来吃顿晚饭,暂住一晚。”
“恭敬不如从命。”
能有个落脚处,能吃顿热腾腾的正经饭,总归是要比风餐露宿好些。
里屋有人喂小牛儿喝了点水,吃了点肉粥,小牛儿渐渐缓过神来,虽然虚弱,却也算是恢复了清醒,能讲话了。
大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出来,问他去哪里了,他也说不出来,只说隐约记得自己站在一条小路边,周边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后来有一只猫带着一名道士来到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话,然后带着他沿着一条路走,就到了家门口。
众人一时皆惊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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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不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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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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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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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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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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