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六边形铺满了整张纸,甚至超出了边缘,涂抹到相邻的页面上,延展线条似乎是氤氲光芒,抑或游动的长须和蹼片,视野为之所占据。
“我们站在黑暗中,前面有很大的水声,但那些声音随着光线亮起越来越清晰,然后我看到了那东西。”握笔的手在微微颤抖,使文字不规则地跳动着。
“不,我没有看到它,但我确实‘看到’了,就在下面。”
不计其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爆发,形成大量充满形容词的语句,接着被成篇地划去涂黑。他得到了答案,理解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不懂了。
对庞然之物的一瞥将心智彻底改变,它的形象从水域游进脑海,占据了这片有限精神世界中的所有空间。
惨白的光芒中,他感受到皮下的植入物成了自己与之联系共鸣的媒介,将纯粹的信息以无需翻译的方式传导过来。
【痛苦】
那种感觉仿佛在被压缩入纸张般菲薄的地方禁锢了无数岁月,炽热的痛苦像高热顺着金属传导,将意识蜡融为流淌的不成型物,注入新的模具,塑造为全新模样。一如它的碎片重塑生物形体。
在自身的痛苦与那种极端而漫长的痛苦共鸣时,由这种痛苦的衍生物也被赋予接受者。
那是一种撕开现世、回归某处的强烈渴望。
这种痛苦衍生而来渴望,在植入物固有特性的催化下,转化为一种闻所未闻的现象。
空间像画布般撕裂、划开一条细长锋锐的裂口。
近距离的接触共鸣中,他分享了那个存在的意志,以及一点小小的附赠品。
所谓奇迹般的修复效果只是碎片最浅显的功效,解决躯体上的一时痛苦。
但病痛是无穷尽的,即使今日通过手术上的进步解决了部分,依然杯水车薪,因为寄托于躯体的意识生活在现世本就是最大的痛苦。
而他已经得知了终极的解决方法——加入它的回归,直至抵达那不属于现世的源头。
“我明白了。”他不再有疑惑,像坚定的信徒得到了神谕,确信万世伟业将在自己手中完成。
小团体的主导者,他敬爱的引路人露出满意的微笑,上前来拥抱他,欢迎他成为真正的新成员。
“我们将解决一切病痛,我们是行走在地上的义人。”
笔者放下手术问题,重新投入解剖工作,全新的解剖图谱在册子上逐日更新。
大量似是而非的结构被记录,它们像是基于人体的二次创作,在原有基础上加入不应有的部分。
一具注明为成年男性的图上,克拉夫特见到了十五块胸椎和七块腰椎,多出的五块椎骨形成了一个新的生理弯曲,显得异常灵活。
相对应的胸廓拉长了,肋骨笼中的左肺在斜裂外多了一道水平裂,使其多出一叶来。膈肌过度发达,说明他可能会通过腹式呼吸来弥补肺容量扩增后呼吸肌能力有限的问题。
部分结构出现倒退,回到生长发育状态,也意味着它们更加不稳定。
如果说这还算能看出是什么,那有些就已经到了完全不可理喻的地步,几乎就是一团纯粹的组织混合物,可以在里面找到任何东西,以及......那种碎片。
晦暗惨白的碎片,和植入他皮下的一样。
关于来源,他称之为“下面送上来的”,绝大部分处于“很难分辨死亡时间”的状态,死去了很久,但又保持着基本形态和韧性。
加上与结构异变相适配的高韧性软组织,需要专门定制器械处理。
大量解剖后,几个普遍性结论被得出:首先这种碎片与人体有相当好的兼容性,不会和其它异物一样造成植入处的炎症、坏死,反而会促进生长。
第二個结论是,这东西所有的表现,根本目的是方便增殖聚合。根据需要的不同,它会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发展现有的解剖结构,使之能做出更高强度的活动保证生存,这种趋势的最终会形成什么样子很难想象。
第二种就是在寄宿者死亡时迅速抽走水分和某种活力,围绕自己形成一团不定形的原始生物质,像会自行掠食的胚胎一样等待能攫取新养分的时机。
这是最适合增殖聚合的时候,它会将接触到的生物直接同化归入自身,无限地增长。
除此之外,记录中反复提到了“前人做出的尝试”,盛赞其是优秀的验证。有一批比他们早得多的人物曾试图从中谋取非自然的力量,留下了这处遗迹,并给这种惨白碎片取了个名字:
【月骸】
他们一开始以为前人的遗产都已经随其躺进棺椁成为陪葬品,直到发生了几桩样本收集人员失踪事件,才意识到这里不止是他们在四处活动。
麻烦的是,随着他们的活动增多,前人尝试中最优秀的一件正变得越来越活跃。
他试过用那种制造裂痕的方式对付它,但很快意识到切割对于没有固定形态的东西毫无用处,反而会一定程度地刺激它主动开始捕猎。
那次意外葬送了近半在迷宫中活动的人,最终它停步于长廊前。
出于各种考量,他们最终决定不去除这东西,甚至可以在必要时通过高强度的“施法”行为,人为地将其引出,解决一些找上门来的麻烦。
事实证明这是个想当然的馊主意,过度激活能力直接导致嵌入手臂、用于抑制组织增生的黑盐直接熔化成活化黑液,顺静脉倒流走了个循环。
极强的抑制作用直接导致了一些生理意义上令人窒息的反应,包括且不限于心动过缓、呼吸抑制、血管平滑肌松弛导致相对血容量暴降等。
简单来说,在黑液发挥从精神到肉体地将人拉进深层的效果前,人已经死透了。
这也证明他们的应用还处于浅显阶段,对自己能力上限毫无了解。
但他死前造成的麻烦是实实在在的,理论上那团巨大的混沌之物能吞噬任何常理范围内的武装力量。
直至笔记的最后部分,他依然在无止尽的尝试中,寻求植入物量的平衡。
目前而言,他认为人体负荷最大不会超过两指大小的“月骸”,再大就会直接发生精神上的失控,这是按照他们中走得较远的一位同僚计算的,他有些时日没见着这位了。
而其他人、包括他的引路导师也已经离开很久。
“他们下去了,我会完成扫尾工作,愿他们成功。”琇書網
“我们来得有点晚,但不算太晚,找找他们还留下了什么。”克拉夫特合上册子,站在原地等待其它人散开后,向格林展示从切口中接取的黑液。
他用特殊感官扫过面前遗骸,里面没有半点精神体痕迹,像是被完全消耗掉了,“好消息,我好像知道那种神奇麻药产量那么有限的原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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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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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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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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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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