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随他的动作移行,光晕摇曳,阴影如水退开,让出新生的洞穴,由无数巨锤生敲开般的小断面拼成,棱与角间被强行掏出一个均匀、圆形的隧道空间。
与之前所见的洞穴别无二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正因为此才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震悚。像铺垫许久的故事里无数次看似无意提到的重复细节,于结局揭开真相时,一齐在前文中爆发出哄然大笑,为制造它们的元凶喝彩。
到底是那东西将行进轨迹伪装成岩洞模样,还是这些形态非自然的岩洞无一由风沙、流水等地质因素塑造,不论大小均出自其手笔。
若真如此,他们便是行走在巨人脚印中,将其当做天赐福地的微末爬虫,浑然不知随时会有何物行经。
见证者无法逃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正站在这样的一个“脚印”里,那东西或许随时都能即兴折返,把他们永远埋葬在他乡地底,随即这个矿洞也像老矿洞一样被封存,留下个不知所谓的“意外坍塌”传闻。
对不可抗衡存在的恐惧让他稍缓脚步,却发现自己远比认知中的距离走得远。
地下十字路后被身后合拢的黑暗遮盖,他们少说已经走出了三十步,在恐惧余波和耳鸣未散的通道里径直深入。
以威廉的粗神经都觉察到了古怪之处,但好像有些迟滞的思维让他的想法还停留在某一刻,封在树脂琥珀中的飞虫、坚冰里凝固的气泡,一个不动的、栩栩如生的念头,在驱动双足前行,走向若即若离的同伴。
跟随的水手也是如此,没人认为他们还没赶上沃克有什么不对劲的,哪怕那张脸就像驴子脸上吊着的胡萝卜,看似近在迟尺,可又永远保持在光圈边缘,仿佛就是阴影表面的漂浮物,黏在黑色水域表面,光进则退。
似乎是察觉到了威廉的犹疑,两侧脸颊再度扯开些许,更宽扁的脸上嘴角稍提起,把似笑的表情强化了一分。
牵扯的形象,比威廉印象中某位疤脸同行还不自如,那位同行只是被当面噼了一刀,还能看出狰狞下的生动表情。而这完好的脸面的最多算作牵强,完整表面的背后全然僵死,似是被寒流冻硬,肌腱凝结成块。
咧开的嘴缝后,不是海员们黄白的不健康牙齿,却又深度有限,比起咽喉更像一个照不清的黑色吸光平面。
三人的步距不近相同,一位水手在行进中从右手边超过他,逐渐靠向火把照明范围前缘,伸手往黑暗中探去,想握住沃克的手。他没有得到回应,摸了个空,理所当然地再往前数步,恰好完全走进宽面漂浮的阴影。
肩膀从宽面颌下穿越,未及实体,像无声无息走入另一个世界。….蟹足敲击石块的声音起落,思绪被凝结,艰难动弹间要走通一个简单逻辑却不可得。
威廉累了,他年轻些时也是个能在甲板上秀肌肉的人物,虽然很少有机会展示给异性。但那早随着他的父亲、老船长转交舵盘离去,总喜欢喝酒吹牛的船长先生体力远不如当初,就算没堕落到提不动刀,跟水手们比属实有点难为他。wWW.ΧìǔΜЬ.CǒΜ
一旦失了自律,之前底子有多好,体态膨胀起来就有多块。为了威严,腰带扎紧肚腩,但脂肪可不会因为看不出来就等于不存在,还是很实际地拖慢了速度。
另一位水手也逐渐超过他,走出大概比教堂大门到圣象间步数远点的路程后,彻底地离开了火把光焰。
洞穴里唯一的光源势微,缠绕的可燃物渐渐剥脱,颤抖将熄。
光圈萎缩着,沃克的脸未从视野里消失,始终保持在越来越近的光亮边缘。飘摇火光退缩到步子稍大时脚尖都能碰上暗区,漫长到疲惫的路程终于拉进了与它的距离,能看清半阖眼皮瘪平。
蟹足敲打石块,近于停滞的思维走通了一条旁路,换了个更为直接的描述。
是甲壳那样的坚固材质在与石壁接触,可沃克怎么会有甲壳?那也未免太大了吧?
可笑的想法晃过,念头好像在解冻,不再被禁锢。
前进、迎回沃克的想法如火焰收缩得只剩一点,黑暗的念头占据脑海: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又走了多远?
他惊觉自己走出太远了,远到一成不变的岩洞令人感到陌生,像在另一艘同样形制的帆船船长室里醒来,陈设如故,陌生感还是一瞬间捏住了心脏。
酸涩与心跳震颤一并扩散,皮肤被涩味触碰、舌尖尝到震颤,难受、疏离,离开舒适圈的不适。
他拄着火把作呕,这个动作让苟延残喘的燃烧坠地,即将泯灭。明暗不定的一捧光芒里,一张涨红的大胡子脸,与一张苍白宽扁脸庞对视。
不,不能称之为对视,瘪下的眼睑后没有安放眼球,咧开的唇后也不铺设舌咽。
又一张面孔凑了上来,接着是第三张,从围拢的、要溺死残辉的幽暗里浮出。
威廉认得他们,这两张脸的主人刚从他身边走过,绝不会认错的、他的水手的脸,变得宽扁、缺乏立体感。
有一次在酒后揉皱了羊皮纸日志,重新摊开晾晒就是这副摸样。
“什么地狱玩意……”饱经海洋文化熏陶的嘴比脑子快一步构词咒骂,不好说是脏话还是陈述句。
死亡、或者可能更可怕的命运逼近,漫涌的恐惧倒是没有想象中强烈。
那上下异色的岩壁,环节长躯之物崇拜、突出描绘的面孔,条理贯通、逻辑勾连。
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在手伸向刀柄的刹那,还有闲心意识到正亲历一个惊世绝伦的惊悚故事。
冰海、特姆河、文登港、慰藉港,清澈的、黄浊的河流,石板的大道、尘土覆没的土路……
记不得是谁说过,你最在乎的东西,要在被卷进风暴时才会想到。
而威廉感到遗憾,这辈子最真实、最能调动原始而强烈情绪的桥段,竟然就要默默无闻地随他被埋葬此地,连找个酒馆里最没品味的醉鬼做听众都做不到。
刀刃绵软无力地噼向三张不为所动的浮面。是的,他早已不再年轻,身体状况不复当年,不知不觉地消耗了太多体力。
火光,金属撞击面孔,金石交击的铿锵声,锋刃切破了一层薄皮,在诡谲的极坚材质上弹开。
“天父啊,看在我捐了……”
紧接而来的强硬敲击与明焰一起降临,在面孔没来得及与黑暗同退前凿刻其上。
今天第三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不过这位自带火把。
“谁?!”事发突然,也不知道天父给送来的是天使还是听众,威廉反射性地提问。
“天父!”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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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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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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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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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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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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