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处境不谈,这个新感觉器官还是让克拉夫特挺开心的——字面意思的开心,他能在这个开放性视角观察到自己身体的内部结构,见证心脏是如何把血液泵出,送进动脉里。这世上没什么比这种体验更新奇的了。
哪怕脑海还处于重建的收尾过程中,也不能阻止克拉独特来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异世界,忘记了追杀,忘了自己还能忘记什么,这个感官占据了他破碎不全的心神。
克拉夫特想向所有认识的人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CT,是MRI,还能是B超,我就是一整个影像科!
可能是因为逻辑重建还未完善,无厘头的欢乐持续了好一阵子。他欢脱地使用着这种感官去观察包括自己在内一切有兴趣的东西,木板、石砖、胸腔、腹腔,甚至是自己的大脑,没找到任何死角。
正当他打算仔细“扫描”一下自己的剑内部结构时,无征兆的头痛打断了他,迫使注意力从精神视角上移开。
似乎意识的承载能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不能再接受更多的这类信息。看来非天生的感觉器官与人类的适配不是很好,他不能长时间使用它,硬件条件跟不上。
跟闭上眼睛差不多,克拉夫特可以暂时地边缘化掉精神感官,做回正常人类。
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精神感官带来的影响就大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近似戒断症状效果。
离开它的第一秒,克拉夫特就出现了明显的不适感,感觉到信息来源陡然缩减,像带上了全身甲头盔,视野狭窄,被拘束在一个难受的小角度里。
他感觉自己是在管道里爬行,需要深吸气来对抗呼吸困难的幻觉,狭窄压迫感催促他重新使用精神感官,回到自由的全景视角,不要再忍受视网膜成像这种低效率手段。琇書網
【依赖、成瘾】
还以为只有药物能产生这种夸张的效果呢,单纯精神依赖居然能达到这种程度,逼仄错觉对精神的影响反馈到躯体上,引发喘息、恶心,伴有轻微的肌肉酸痛,也可能是剧烈活动的遗留。
脑海的重建基本完成,理智极力克制住了重新连接精神感官的欲望,越是难受就越不该接触,否则下次断开一定会更严重。
克制,他需要克制,逐步适应这个切换的过程。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不能允许被任何疑似成瘾性的东西控制,尤其是它仅需几分钟就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克拉夫特把剑收回剑鞘,扶着块还算干净的桌板躺了上去,寻找其他事来填充大脑,设法让注意力从不适感上转移开。
晚餐吃的食物、还没写完的书、忘记清洗的衣物,一些零碎而不相关的琐事,把不想要的东西挤出去。
不是特别有效。意识和躯体在不适中辗转了小半个钟头,或许更长,才重新适应了目视为主的信息来源。克拉夫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潜意识已经另寻新欢,抛弃使用了十余年的熟悉感官,试图把精神感官作为永久替代。
这种感觉令主观意识十分不悦,认识到这个身体中有些无法完全控制的地方,某种“非我”的倾向在壮大,用生理不适强迫其让步。
这当然不可能,他成功压制了不适感的阻扰,翻身踏入水中,涉水向楼梯走去。全身的衣物在海水中彻底打湿,黏糊糊的感觉很不好受,过低的环境温度也在不断抽走他的体温。
回到二楼会让情况好些,如果能点起房间里的小火炉,他还有机会把衣服烤干。
在这之前,克拉夫特在楼梯上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把靴子里的水倒出来,再重新穿上,这个层面的二楼还是未知状态,踩着一双沉重、晃起来带水声的靴子上楼,那进水的不止靴子,肯定还有脑子。
谨慎起见,剑被重新拔了出来。那个发白光的玩意长得是挺让人毛骨悚然的,但也不是惊悚故事里跑出来刀枪不入的妖魔鬼怪,更接近于用特殊方法降低猎物反抗能力捕食的动物。
对于它的套路,克拉夫特差不多看明白了。先是在意识本来就不清醒的时候接近,光线温和、动作柔软,声音像低语一样轻柔;暴露后果断采取恐吓、干扰的方式,用直达颅内的扭曲嘶吼摧毁目标的意志,诡异的形体本身也会造成对精神的摧残。
它具有着把猎物向深层拖曳的诡异能力,越是与深层联系紧密,越容易被往深层拉取。
克拉夫特无法理解这到底是种什么原理,不过不难把这跟盐潮区污染水井周围居民的表现联系起来。
当时只想到了存在一个范围、强度与人数之间循环的正反馈,现在看来很可能这个正反馈中有它的参与。
大规模的接触在不断扩张深层影响“域”的过程中,引来了怪异的捕食者,用它的能力把人拉向深层,受累者的睡眠越来越长,恐怕彻底陷入沉眠的那一天,就是彻底坠入第一层了,真正意义上的噩梦。
说起来可能有些怪,克拉夫特想到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们就像水面上撕掉了油皮的小面包块,逐渐被水浸湿,水下迫不及待的鱼正在搅动水波,加快这个过程,等待他们彻底沉入水中大饱口福。
喂鱼当然是为了鱼,有的人单纯想看看,缺德点的直接把鱼捞上来。始作俑者的目标有七八成可能跟它有关。
又想明白个对现状毫无益处的问题。
克拉夫特摇头,把翻腾上来的惨白恶心记忆甩开。腕足的虚影在眼前闪过,每次回忆起那种嘶吼声,都会再经历一遍痛苦作呕的感受。
强大的记忆反倒成了某种负担,他无法抛却其中一部分,只能暂时封锁,又在不小心被触动时回忆起来。
坐在楼梯上时,他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腕足从上垂落的影像,狂舞的分支犹在眼前。剖开沟壑纵横的表皮,下面的结构纵使打乱一千遍他也会感到熟悉。
在反复的、或主动或被动的回忆中,当时闪过的熟悉感被完善为逐步成熟的猜测。
这个灵魂,一部分是学医的,另一部分是玩剑的,当然不是什么对人以外动物很关心的博物学家,动物实验带来的了解远不及他主业水平,所以自始至终克拉夫特最了解结构的只有一种——人。
他打了个寒颤。
这事不合逻辑,在这个本来就没逻辑的地方,又有那么点逻辑。
克拉夫特扶着木质扶手向上行走,寒意如影随形,像贴在身上的湿衣服一样冰冷,说不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脚下老朽的木板发出生涩刺耳的吱呀声,在安静中听起来近似某些干瘪的呻吟。
他加快步伐,从这段好像加快了朽坏步调的楼梯上逃离,刺耳的声音连在脚后跟上,在踏上二楼的那一刻停止,落在后面不再响起。
这让他有种莫名的放松感,像是逃脱了什么的追逐,巨量的刺激没有让他对恐惧脱敏,反倒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对变化的细节产生没来由的细微恐慌,除非用理智刻意压制。
源于逻辑的理智,真的在这个地方还能无往而不利么?克拉夫特思考这个问题,没有得出答案。
没绞干的水顺着衣袖和裤脚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上,在身后留下一串水渍的路径。他不是这里唯一湿润的东西,潮湿伴随上涨的水位升腾,也蔓延到了上来。
二楼似乎也充满了看不见的水汽,脚下的木质地板有种微妙的湿软感,墙上摸到一层菲薄的水膜,是那种阴雨季节才会有的饱和性潮湿。
这间旅馆在湿润的环境中呆了有一段时间了,不像是半夜睡梦中潮水涌入一楼,而是已经被水浸透几天。不用想了,自己的房间里肯定也是这样,没有什么能被点燃的东西。
站在房门口,伸手推了推带水珠的门板,没能推开,居然被内侧的门栓卡住了。
克拉夫特一愣,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摸了个空,之前在第一个层面顺手放进去的门栓不翼而飞,这里又是个全新的锁死房间。
“该死的鬼地方。”
靠在门板上,他暂时失去了目标,一时想不出要干什么。
人类正常生活的世界一直被他叫作“现实世界”,深层自然就默认是像梦一样的存在,复位的门栓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他的猜测。
也许克拉夫特的身体现在还横躺在床上酝酿颈椎病,被拖进来的只是灵魂之类非物质的部分,这么想的话也还合理。
问题是梦总会醒来,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自动回去,这里消耗的时间不知道是否跟梦里一样与现实不等。
被关在自己房间外的克拉夫特靠着门板,再次陷入思考当中。
他当然想回去,彻底摆脱这个地方。目前而言有两条路:
可以在这干等着,期盼像梦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但就算出去,他迟早也得再睡觉,然后又被那个发光触手怪拉进来。
或者存在一些更激进的选择,可能会增加对这里的了解,掌握一点主动权……比如,出去逛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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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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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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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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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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