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肃冷的脸和落伽山清晨的鸟鸣不怎么搭配,他见我醒来,似乎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心,松了下来。m.xiumb.com
“师父?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腾地一下坐起。
“观音以为,应该在哪里?”
“在海里,一条深沟。”
“观音修炼魔怔了。”
“不是的。”
“涅槃火毒未清,淤结于心。”师父下了一个定论,不容我反驳,他起身踱步,用手拨弄放在屏风旁的粉莲,“发青莲于王宫,验奇花于陆地。观音,这粉荷莲不适合你。”师父拈下一瓣,手腕一转,那瓶子里的粉莲就变成了青莲。
师父看着手上的一瓣青莲,松了松唇角,“龙女何在?”
屏风透着龙女跪在堂前的影子,不卑不亢,就像被扯了花瓣的那朵莲一样,“龙女在此。”
“你说你要做观音护法。观音急火攻心,入魔障,你竟然也不知道。”
“龙女……失职。”
师父将那一瓣莲花丢进花瓶里,摇了摇头,再看向龙女,“不必了。”
便消身而去。
我望着瓶子里的青莲失神,龙女上前来,为我递上火华果,“师父,纵使是吃了天下的火华果,你也不可以停。”
“龙女,我真的入魔障了吗?”
“世尊说是的。”
“你亲眼所见吗?”
龙女沉默地看着我,轻轻唤了我一声,“师父。”
龙女在我心里不是侍从,她本来就不是侍从。我要刨根问底,实在是为难她。更何况,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入了魔障是不可能的。
师父强硬地下个定论,想把这件事揭过去,兴许以前我真的会这么做,默默逃避,可是现在,我已经不会了。
“龙女,去将太上老君请来。”
太上老君来得快,步履间轻飘飘的,不知道是早上起床碰见了什么喜事,满面红光,“菩萨,今日可是来找老道下棋的?”
毕竟我主动找人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
看着老君纳闷的神情,我又拿出我那全套的观音式微笑,顺着他的话道,“老君,昨日那一盘棋,下得不过瘾,辗转反侧,特请你而来。”
太上老君近日来找我喝茶,总是嚷嚷要和我下棋,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雷打不动的,不过我总是敷衍他,他只好和其他门客下棋。见我今日这么有激情,太上老君哈哈大笑,特别开心。
“观音这棋艺,和谁学得?”
我的手指一抖,差点落子,“不曾有印象了,兴许是和师父学的罢。”
“喔。”太上老君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大像。”
“什么?”
“哦,没事。”老君思虑再三,落下一子。
不过几回合,老君忽然将子丢回棋盒里,“观音今日有心事,下不了棋。不下了,不下了。”
“姜还是老的辣。”我尴尬收回棋子。
老君吹胡子瞪眼地,“恐怕,观音请我来,也不是为了下棋,而是问话的吧?”
经过这些事情我早就练就了厚皮厚脸的本事,也不避讳,继续拍马屁,“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老君哼了一声,懒懒地将脊背弓着,“不知道,观音为何烦恼啊?”
“老君在世几十万年,可曾听过,鲸?”
“鲸?”老君有些惊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恰好碰见了,一时想不通。”
老君捋了捋胡子,“这世间,真身最大的,乃是鲲鹏。鲲鹏之下,便是鲸。亦有人言,鲲鹏之下乃是龙凤,再是鲸,不过鲸有大有小,不可全权混为一谈。”
“老君可知道,鲸是为何诞生?世间庞然大物者,修为灵身的不在话下。为何偏偏鲸,未曾听说?”
老君眼神一亮,“菩萨能想到这里。着实不易。不错,鲸虽大,却不可修为灵身。这鲸,常常有人归类于水族,实际非也。”
老君卖关子,见我兴致起来,愣是要吊足我的胃口,才缓缓道,“实乃灵怨载体。既非妖兽,也非人族。扬鳍为谢鲂与鲤,还有桃花春涨时。此乃人间所言。鲸与鲲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老君念了半天的诗,我听来听去,也没听懂老君要说什么,只好虚心请教:“观音愚昧,不知何解?”
老君早就料到如此结果,“观音,你看,天下海域四分,东南西北,万里疆域,居住多少生灵?”
“数不胜数。”
“倘若一场风暴,一次战役,能殃及多少?”
“这……”
若要个准确数字,真是在为难我。只见老君笑眯眯地看着我,“既然算不清楚。那些无辜殃及的,自然是再入轮回了。只是——鲸本是大鱼,世间大鱼仅有鲲鹏得道。其余大鱼,终不过是大海中茫茫一物。有一天,有条大鱼吞了个上仙,有了灵性。”
“老君说笑了,哪有上仙会被吞去的。”
“哦?那,怨灵呢,魂魄呢,灵气丹元呢?”
看着老君的眼睛,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蔓延开来,“老君的意思是,鲸本是大鱼,靠着食灵物,成了如今的鲸?”
“多为群居而行,有大有小。海底幽暗,两万里处无神妖鬼怪居住。鲸日行百里,露面次数屈指可数。不知道观音,可曾听过鲸鸣?”
“哀痛悲怆,寂苦深幽。实在令人恐惧。”
“有人为之难过,亦有人为之振奋。几百怨灵魂魄结一只,不过豚虎大小。几千几万结一只,盖过龙凤,所以鸣叫如此悲恸。洪荒不过几只,如今太平更是罕见。不知观音怎么见到了?”
“老君可知,既然常年居住在海底深处,为何会露面?”
“是啊。为何会露面?假如有天碰见了,老道看看能否和它一谈。唉。”老君不知哪里又变了茶出来,茶叶在滚烫的水里跑开,水汽袅袅升起,“奇怪,奇怪。老道昨夜心里不安,今日就谈起如此伤感的话题。造化,造化~”
“老君也觉得昨夜有异动?”
“你怎么知道昨夜有异动?”老君笑眯眯地盯着我。
我才反应过来。
太上老君到了何等造化,方圆百里的海域发生了什么异动,他怎么会不知道?不过都是装作不知,特地等着我来问。
我一时有些激动,“老君,昨夜,你看到了什么?”
“老道什么都没看到。只在自己屋子里小寐。”
“老君!”我急得不行,“劳烦你一定要告知我。”
老君不紧不慢地淋了碟,将一杯茶递在我面前,自己又拈着茶杯闻了好一会,才道:“观音,你可知,几年可成一只鲸?多则数万年,少则,一夜之间。任何天灾人祸,皆有可能。你问如何见鲸?老道不是鲸,也没见过鲸。只是老道想,既然集结数千灵气怨气,肯定也有灵性。但凡求因,便要寻果。”
老君将茶香彻底蔓延开,融着紫竹林的竹子清气,忽然有种清风自来的感觉,顿时清明,我茫茫拜谢,“多谢老君。”
“观音啊。今日这棋,还下吗?”老君像不曾产生刚才对话一样,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你说,你这棋,怎么下得这样清奇。和你那师父,实在不是一个路子的……来来来,你和老道下完这一盘……”
太上老君很满意地走了,他笑眯眯乐呵呵地,不同往日的严肃,也好像他今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话一样。我琢磨着太上老君的话,心里大概有了猜想。此地,同当年南定之战相近。恐怕这条鲸鱼,便是南定之战结的果。恰好碰见了猴子,这才显形。
那我究竟是怎么惊动了师父的?
我想不明白。
妙华镜在我手里一遍又一遍亮起,却始终没有结果。我知道,这一次,师父又给我下了锁。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一时气馁,又尝试着去找猴子,不过都被猴子发现,一一给我弹了回来。还好,起码我知道,猴子没什么事。我长吁一口气。
龙女在水榭外戏水,这里不过方寸大小,她也知道了我和老君聊了什么。我倒是很希望她能来问我,但是她似乎真的就像没听到一样,在水潭里玩着水。
我又开始常常陷入梦境之中,不过都是反反复复梦见过的内容。
我梦见猴子成日里在山上寻花逗鸟,在炫耀峭壁上练习法术。我要和他斗法,他只避让,从不还手。那些日子,他真的不和我说话。为了让我读书,他也安静地坐在书房里,随意拿一本经书翻看着,完全无视我。要不是他始终看起来很精神,我要怀疑他是不是在睡觉?
有一天,我和猴子说我的造星计划,他终于有所动容,和我说了几句话。但是,那就是他离开海岛的前一天。
孙悟空走了以后,我才发现他来的这些日子,给潮音岛带来了什么变化。
狐狸精一直在一堆土边上,吃饭睡觉都在哪里,见我询问,她神秘兮兮地笑了,“这是孙悟空给我的,他说了会结出好吃的果子。”
山上的精灵开始会闹腾了,不像往日一样安安静静的。猴子好像走了,可是好像没走,而且还有十几个猴子在这里一样。大概有赖于他天天寻花逗鸟的结果,那些小精灵都开始闹腾了。
清晨叽叽喳喳是鸟鸣,子夜咕咕呜呜的叫声。一天到晚,总是会听见小妖精们在玩耍逐乐。连灵犀也说,“这里越来越有趣了。”
我记得猴子曾经漫步在山路上念叨着,这里缺点灵气。我反驳他,这里灵气如此充沛,修炼的大号地方,怎么会缺呢?猴子笑而不语。我想现在都样子,大概就是他说缺少的那块灵气吧。
“观音姐姐,今日猴子怎么没来呀?阿?走了啊,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我还梦见在天庭的日子,他带我偷溜去人间买烧鸡,带我捉弄哪吒的宝马,带我在天宫看星河……我贪婪地梦了一场又一场,迷迷糊糊转醒,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不知道睡了几天几夜,龙女和奷婳将我唤醒,“师父,该吃火华果了。”
她见我近日来总是那么嗜睡,很担心。奷婳也很担心。但我睡去,便是不管也不顾。纵使听见有人唤我,亦是接着睡去。
我不肯回屋子里去,我就躺在紫竹林里,在水榭上,在桌案旁。我总疑心,这里梦得更畅快一些。直到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水花溅落在脸上,扑腾扑腾地,我终于醒了。
睁开眼,原来是我从五指山带来的那只鲤鱼精跃到了书案上。我正要将它抛回水里,它忽然一下又一下吐出了很多泡泡。
泡泡里面全是我和孙悟空的画面,这就是我梦见的那些。梦见他被我画王八,梦见他带我去骑马。我笑着笑着,感觉到手上一凉,我再一看,原来是我的眼泪落在了上面——
我怎么流泪了?
那我刚才为什么在笑?
我怔怔地看着手上扑腾扑腾的鱼,慌忙将它丢回水里。
那一刻,我的大脑里忽然响起了一句话:
就像浩劫余生,漂流沧海,终见陆地。
我看着这些画面,哭哭笑笑,就像人族迟暮时候看自己的回忆一样——不对,不对。应该是:这忽上忽下的感觉,分明是喜欢……
“就这样?”猴子那张不可置信的脸又出现在了脑海里,“那秃驴、金蝉子什么都没说,你就觉得他心悦于你?”
“你懂什么?就像浩劫余生,漂流沧海,终见陆地。这心中忽上忽下的感觉,分明是喜欢,我喜欢大师兄,就是这种感觉。”
……
鲤鱼偷偷吞了我的梦,一日又一日,他现在装满了我的记忆。我给了它一颗内丹,现在它终于化作了人形。
“你偷食贫道的梦,由贫道一念一想中尽情修炼。此后,你便叫灵感大王。”
鲤鱼精点点头,向我重重一拜,跟着龙女去了人间。
我翻开妖怪名单,只见那原本写着亀怪的地方,慢慢变淡,变成了灵感大王的名字。
这位龟怪,并非和我有缘,近两日来,都显示出他的恶念去了,重归善道。总归是河底一家,便将鲤鱼送去。
龙女回来复命,不明白我为何如此。
“你我皈依佛门,最最清楚,七情六欲最易坏修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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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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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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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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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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