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纵容出来的。
轻轻一叹,裴琮之无奈的笑,“妹妹别恼,我不害妹妹,就只抱着。”
他当真只是抱着她。
正是秋日微凉的夜里,夜深檐影,月下两个身影靠得极近。
沈清棠自他怀里抬首望月,“今天绫姐姐来找我,让我把来找哥哥,劝你把景明哥哥从乡下庄子里送回来。”
他吻她乌黑的鸦发,“妹妹想送吗?”
“不想。”沈清棠摇头,“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现在是他的报应。”
报应不爽。
他从前既做了恶,便该承受着,阴司里还有两条无辜枉死的孩子在等着他,他一点也不冤枉。
说起孩子,沈清棠又想起一事来,“哥哥好像不大喜欢子萋姐姐生的孩子。”
那是陛下的皇长子。
寻常人殷勤恭维尚且来不及,只他这个亲舅舅,面色却一直淡淡,瞧不出欢喜来。
她挑明,“是因为子萋姐姐不是承平侯府的孩子吗?”
因为不喜欢那个妹妹,所以连带着她生的孩子也是情绪淡淡。犹如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这是承平侯府里深藏的秘辛。
她这般轻飘飘就说了出来。
“妹妹什么都知道。”他并不诧异,搂着她的腰,将下颌搁在她肩头。
“江伯母临走前见了我一面,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连带着与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的,还有他幼时所做的那些恶。
绣眼鸟是小事。
他还曾于襁褓里想掐死那个他觉得耻辱的婴孩。
“那是他的亲妹妹。”
哪怕过这么多年,江婉提起这件事,心里仍是后怕,“他的血,或许生来就是冷的。”
怎么会有人生来冷血。
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寒了心。
可江婉的心从来是偏的,她察觉不出来,却是不能原谅他因此所做的恶。
“我们母子,是至死不能罢休了。”
她再看沈清棠,“你呢?”
沈清棠亦是。
两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的冤孽与算计,如何是一句轻飘飘的从头来过便能遮掩过去的。
或许她的心现下也是冷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沈清棠偶尔会进宫看裴子萋。
裴琮之升任内阁首辅,她也封了诰命,得天子令牌,可以随意进出宫门。
小皇子眼见得大了,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又添现下往冷处走,衣裳裹得严实,愈发抱不动。
沈清棠手都抱酸了,只能交给奶娘。
裴子萋笑她,“这才多大,妹妹就抱不动了。往后自己生了孩子,那可是要一直抱到会走路的。”
她也旁敲侧击着让沈清棠要个孩子。
沈清棠每每听了,但笑不语。
她和裴琮之不应当有孩子。
一个在父母怨念中怀上的孩子,日后会不会同裴琮之一样,步了他父亲的后路?
不如从未降生过。
进宫也会遇见很多人。
陈国的太子还在梁国,他和昭和公主婚期将近了,只待先帝百日丧过,便要带昭和回陈国去。
宫道上遇见沈清棠,他总是彬彬有礼的,也和颜悦色,一点也看不出是裴琮之口中那个踩着兄弟尸骨上位的暴戾残忍模样。
但往往是这样的人,最是擅长伪装。
裴琮之不也是如此嘛?
直到现下,坊间也不无有人传他翩翩如玉,是公子无双。
那些阴暗恣睢,都只叫她一人瞧见。
沈清棠垂眸,朝慕容值微微见礼,疏离有度。
还会遇见的人,是燕城。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各地王侯皆要赴京,燕城也在其中。
两人在冗长宫道中相遇。
天上落着微微细雨,隔着油纸伞,两人皆顿住脚。
燕城看过来的眼里有无法掩饰的悲凉哀恸。
她差一点,便是他的妻了。
“清棠妹妹……”
“燕世子慎言。”她眼神平静,提醒他,“燕世子如今该唤我一声裴夫人。”
裴夫人……
这个称呼如一道天堑,生生将他们分离开。
谁能想到,她没能成平南王府的世子妃,却兜兜转转,嫁给了裴琮之为妻?
如今想来,那些不能言说的阻碍,未必没有裴琮之觊觎的手笔。
可是一切终究已成定局。
他该怨的,是自己无能,护不住她,也帮不了她。
“妹妹如今在他身边,过得好吗?”
燕城固执己见,仍唤她“妹妹”。
沈清棠敛下去的眉眼有些黯淡,“很好。”
她如今是内阁首辅之妻,封了诰命的夫人,金尊玉贵,锦衣玉食,自然是好。
“那就好。”
他的眼里不无落寞。盼着她好的是他,听得这一句怅惘难言的也是他。
——她如今过得很好。
原来没有他,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活在无尽痛苦与悔恨中的,只有他自己。
他该放手了。
这番不能为外人言的对话很快传进裴琮之耳里,他听着,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清幽寒潭。
砚书壮着胆子提议,“要不这些日子别让夫人进宫去?”
两人见不着面,自然连话也说不上。
“不必。”
裴琮之声色沉沉,“随她去。”
他说不拘着她,当真不拘着她。
只是隔日平南王府的小世子妃便不知从哪儿得了信,知道了两人宫道相遇一事。
醋意横生,面上却没有大吵大闹。甚至连责备问询也没有,只默默想了一夜。
翌日燕城再进宫去,身边便多了一个人——是世子妃。
她是个聪明女人,知道如何敲打情敌,挽回自家夫君的心。
这样的事传进裴子萋耳里,她旁敲侧击着去试探沈清棠,“我听宫人说,平南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琴瑟和鸣,出入成双,真是羡煞旁人。”
她看沈清棠的脸色,“妹妹没能嫁给他,心里是不是至今都有遗憾?”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有多好,裴子萋是都看在眼里的。
“没有。”
沈清棠逗着襁褓里的小皇子,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往事已矣,姐姐不必忧心。我和他早没了缘分,如今他和世子妃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我也替他开心。”
裴子萋的心这才落下来。
现在没有人比她更盼着他们夫妻俩好,她所剩的亲人不多了,他们是她在后宫的倚仗。
Χiυmъ.cο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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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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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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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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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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