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之得空也来听禅院看祖母。

  两个都是贴心的小辈,见着面也是哥哥妹妹的亲密熟稔,本就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裴老夫人从前也不觉得有异。但是后来经张嬷嬷提醒了一番,再细细瞧,倒是真的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

  两人实在熟稔,熟稔到甚至有几分默契。

  姑娘端茶倒水的侍奉,裴琮之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伸出援手,或端药碗,或递帕子,看着好似漫不经心又极其顺其自然,让人瞧不出半点纰漏来。

  “谢谢哥哥。”

  沈清棠接过他递来的帕子,甜甜笑,轻轻去拭裴老夫人嘴角的药渍,周全又妥帖。

  裴老夫人细细观两人神色,却瞧不出不对,只得将这疑虑暗暗搁在心里。

  两人有时也会碰着一起过来。

  阴雨连绵的日子。两人同撑一把油纸伞。免不了会淋湿身上。

  到了廊檐底下收了伞,才发现裴琮之的肩头上都是雨水。

  沈清棠取了怀里的帕子给他擦,做足了外人面前一个妹妹应有的本分。

  裴琮之却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在袖下去牵她那只没有拿帕的手,攥着她的细白指头,轻轻揉捏。

  “放开!”

  沈清棠挣脱不过,恼得低声呵斥他,“丫鬟们都瞧着,你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吗?”

  他见她当真是恼了,连耳根子都泛起不易觉察的红,这才松开手。

  及至到了裴老夫人面前,沈清棠耳后的那点红也没完全消退。

  裴老夫人看见,不免问她,“沈丫头,你耳后怎么红了?”

  沈清棠抬手抚了抚,面色如常地解释,“方才在屋子里和落月玩,不留神叫她手挥着了。看着小小的人,劲还真是大,听采薇说红了好大一片呢,不想现在还没消。”

  她解释得周全,裴老夫人不疑有他,只是皱眉嗔她,“就算是跟孩子玩,也该注意着些,哪能没轻没重地瞎闹。这还好是没事,要是抓破了脸破了相可怎么好。”

  “祖母说的是呢!”沈清棠笑着去她身边坐下,挽着她手撒娇,“祖母放心,清棠以后一定注意,不叫祖母担心。”

  她的善解人意,游辞巧饰,都落进一旁的裴琮之眼里。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自己。

  都是披着伪善乖巧的皮,实则内里阴暗又狡黠,说起谎话来也是浑然天成的顺畅,半点不会心虚。

  他目光注视的久了,叫沈清棠察觉,她也会笑盈盈的回头问他,“哥哥总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吗?

  她摸摸自己的脸,目露不解,通彻又坦然。

  裴琮之微微一笑,“没有,只是我方才想起了户部还有一些事未处理,一时走了神。妹妹莫怪。”

  “哥哥既有事,就先去忙吧!祖母这儿有我照料着,哥哥放心。”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裴琮之也顺着她的话起身,“好,那我先走,祖母这儿就劳烦妹妹了。”

  沈清棠点头应下,又催他,“哥哥快去吧!莫要误了事。”

  他撩袍出门来,外头细雨如绵,有丫鬟为他撑伞。

  裴琮之接过,又握着伞漫不经心回头看了一眼。

  楠木刻丝琉璃屏风里,姑娘身形微影朦胧,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温言软语,声脆如莺,伴随着裴老夫人被她哄乐的欢笑声,祖孙俩相处分外融洽。

  裴景明偶尔回府,也来听禅院看望。

  有些日子不见,他不是在马行巷里和行露厮混就是去赌坊赌钱。如今裴老夫人病中,曹辛玉不在,府里也没个人管他,越发猖狂。

  这才几日功夫,整个人显而易见的憔悴下去,眼窝下青暗的凹陷,看着吓人。

  裴老夫人见他这幅颓丧样子,气得随手拿身边的宝瓶砸了过去,“你看看你这幅样子,不如死在外头算了,也省得回来让我瞧见碍我的眼。”

  裴景明不敢躲,生生叫宝瓶砸在了身上。

  他吃痛捂着头,也不敢辩驳,只闷声听着。等裴老夫人消了气,再笑嘻嘻的哄两句。

  他一贯没个正形,却因着油嘴滑舌的一张嘴,甚是讨得裴老夫人喜欢。

  这个孙儿也是自小疼下了肚的,裴老夫人拿他实在没有办法,皱眉骂了两句就叫他哄得忍不住眉开眼笑。

  “混账玩意儿!”裴老夫人恼着嗔他,“除了生得一张巧嘴,一无是处。罢了罢了……”Χiυmъ.cοΜ

  她如今年纪也大了,管不了许多,只能放手,“我也管不着你,你就折腾罢,别死在了外头就成。”

  “哪儿能啊?我还要伺候祖母到百岁呢!”

  裴景明当真嘴甜,嘿嘿一笑,忙不迭又出府去,或是马行巷,或是兴盛赌坊,总有数不尽的乐子等着他。

  沈清棠有时也能见着他。

  裴景明急急出府,见着她也不过匆匆招呼一声,“清棠妹妹。”

  她乖巧应下,“景明哥哥这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儿?”

  他分明是去赌钱,却厚着脸皮道:“庄子里有些事,我去瞧瞧。妹妹自去玩罢,我回来给妹妹带旧曹门街的芙蓉糖饼。”

  采薇看着他风风火火出门去,忍不住对沈清棠小声嘟囔,“三公子的脸色,瞧着好似不大好。”

  是真的不大好。

  行露日日哄着他喝掺了乌头的合欢酒,又勾着他去床上厮混,身体底子早就掏空了。

  他又爱赌钱,没日没夜的在赌场里泡着。时日一长,他看盅里的骰子都头晕目眩。再添周围乱糟糟的起哄声,眼前一蒙,就直直倒了下去。

  裴景明被赌坊的人送回承平侯府里,顺带还来要他欠的二百两赌钱。

  裴老夫人身体抱恙,如今府里又是江婉当家。

  她还了赌钱,却没管裴景明,只让人将他扔进西院里,自生自灭。

  还是他身边自来跟着的小厮,想法子去到听禅院给裴老夫人报信,这才请了个大夫来瞧。

  大夫把脉看诊,却是摇头叹气。

  “怎么了?大夫。”小厮紧张问他,“可是我家公子不行了?”

  “那倒不是。”大夫捋着胡须言明,“你家公子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长期服了乌头毒,身子亏空发虚,往后子嗣可就艰难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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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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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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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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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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