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当初与红娘子结实,就是因为他常常救助饥民,喜爱打抱不平,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人心揣度比朱弦越经验丰富许多。

  因此,朱弦越打马上前,凑近对李岩问道:“临泉兄,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临泉兄解惑。”

  李岩心生好奇,这个神医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吗?他笑道:“但请直言无妨。”

  朱弦越指了指正在排队领粮食的那些人,其中大半都要应募当家仆,只有很少数愿意当长工、学徒,说道:

  “今日我应募家仆,虽然有给安家粮二百斤。但是……应募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孤身一人而来,应该不是为的安家费。

  甚至,还有许多人已经应募成了长工,刚刚又来问我,宁可不要安家费,也一定要当我的家仆。这是为何呀?”

  李岩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落幕,苦笑地说道:“明达果然是从终南山上下来不久,所以不了解世情啊。”

  “首先:二百斤粮食。已经足够多啦!”

  “对于很多饥民而言,一把米,就足够换一个大姑娘为奴。

  甚至,那些藩王武勋、贵戚宦官、大臣乡宦、土豪劣绅眼里:要是这大姑娘不够眉清目秀,不是身子无碍,他们还不愿意用一把米换一个大活人呢。

  养个人,不也得花费粮食银钱么?”

  “对于许多饭都吃不上的人而言,这叫为奴而不得。”

  “所以,你这已经是高价,称得上仁义了。”

  朱弦越微微沉默:这点他隐约猜到了

  。倒不是他有多仁义,他只是不愿意在卖身为奴都要内卷的世界里,去占别人骨肉分离,舍家为奴的便宜。

  李岩又说:“第二呢……则是人心莫测的缘故啦。”

  “你要招的是在身边亲密伺候的体己人。这些人为你洗衣做饭,给你护卫左右。

  如果你宁愿用雇工,而不用家仆。只会让人觉得,你不把他们当体己人,你不信任他。

  是准备着等她年老体衰后,打发出去掉负担,由此离心离德。”

  “又或者,你身边一个家仆亲信都没有,一个宗亲帮护都没有……

  又只会觉得,你孤寡好欺。想着什么时候卷了你的金银珠宝,跑路天涯去了。”

  朱弦越恍然大悟。心中许多隐隐猜度,不敢置信的东西,渐渐清晰明了。第一点,是人类最朴素的需求层次伦理。

  当大多数人连吃饱饭、穿暖衣都成为一种奢侈的时候。自由、尊严这些东西,变得如此的可笑。

  只做雇工,随时都有被赶走吃不上饭的困扰。

  反倒是收为家仆,让人觉得好歹一辈子有个地方能吃饱穿暖,于是便安心满足。

  甚至许多人想做高官显贵、豪强大户人家的家仆而不得。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刻板地将后世的一套东西放到这个年代,只会收获一连串的惨重代价。

  至于第二点:人心叵测,朱弦越也有了更深的一层感悟。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给他们自由,并不是一个恩赐,一件值得珍重的保护。

  反而,有些人会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抛弃,一种不信任。

  他们没有读过书,没有受过教育,眼界和见识被束缚,很多在现代人眼里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却奉为天理。

  同样,很多事情也并非是一厢情愿就可以做好的。

  你自以为给的是恩情,也许有人觉得是抛弃。

  自以为给的是尊重认可,有的人只能感觉到不被信任。

  朱弦越思虑良久,最后深深一拱手,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明达,谨受教。”

  李岩眼睛一亮,呢喃了几句,不由感慨道:

  “学问文章之至理,明达领悟如此之快,真乃天纵奇才。

  不知明达接下来是什么计划呢?若是需要我们帮忙,尽管开口,切莫推辞。”

  “另外,我有一句话……虽然知道明达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如果有必要,我希望明达能见一见闯王。

  闯王乃是当世英主,如果明达想要治理瘟疫,恐怕会遇到一个官府不管,士绅不问,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的境地。”

  “这天下,能帮明达治理瘟疫的,其实只剩下闯王了!”

  朱弦越沉吟少许,说道:“我并非不愿见闯王,只是……唉,既然临泉兄与我推心置腹,那我也不妨直言了。

  眼下闯王率军,东征西讨,无所不克。但是……却并无一块根据地,这是何故呢?”

  李岩的眼神微微落寞了稍许,轻叹地说道:“是啊,并无一看根据地。明达此言用得极好,根据……根据,根本据有之地。”

  朱弦越又说道:“闯王起事十余年,起起落落,虽然声势越发浩大,就连洛阳这等天下名城也攻破,福王身死。wWW.ΧìǔΜЬ.CǒΜ

  之后更有设官、募军,据有洛阳的打算。但不过短短数日,又迅速被官军攻破。”

  李岩想要说几句分辨,但朱弦越不给他机会,又声调一高,说道:

  “何也吗?闯王的敌人太多,但根基不牢,中原又是四战之地,以至于只能一次次在运动之中歼灭敌人,壮大自身,才能在某一天获得局势的逆转。”

  他说得兴起,仿佛天地为棋盘,自己为旗手,侃侃而谈,挥斥方遒,又说道:

  “破了洛阳之后不能守,固然是闯王想要急袭开封,再获得惊天之举。

  但是在开封城下第一回受挫,就证明了天下之势,还没有到此消彼长,攻守之势逆转的时刻。”

  “因此,闯王眼下再击败傅宗龙,哪怕再攻破南阳此等大城……恐怕也只能:

  夷平其城,以便下次再攻。而不能……据为己有,成为根据地。言尽于此,德齐兄,可明白我心中所想了吗?”

  李岩看朱弦越的目光,已经悄然大变,他万万没想到,朱弦越的视角竟然是如此的广大,可谓是高屋建瓴,极有眼光。

  更难得的,还是言之有物,看待透彻,短短三两句话,却说得鞭辟入里,可谓是将闯军眼下的真实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不敢再小看眼前此人,也暂时熄灭了纠缠拉拢的心思,说道:

  “在运动之中歼灭敌人,此消彼长后,在某一天攻守之势逆转。

  此言真乃至理名言。

  无论如何,明达这番大才,我要报于闯王知晓。只望日后再见到明达时,绝不是以敌人的面目相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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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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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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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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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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