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哪怕天高皇帝远也得充分的展现态度,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禹州范围内都有些什么人,但凡有几个同京城那边沾亲带故的,看这里一切如常不见悲色再冷不防说出去了……那还不是官运到头,可能直接牵连进这大案之中。
是的,虽然离很远,虽然接到的情报有限,虽然他自问不是什么官场奇才不像京里有些个政治嗅觉灵敏至极。
这都不妨碍江知府作出判断。
他觉得这次是不可能轻轻放下的,在生前,太子将储君尊位坐得很稳,其凭借的不止是皇上的深深器重,也有一人之下的非凡威望。
太子是个宽和大度的储君,为人中正,踏实可靠,对朝廷、百姓都很上心,一直都在为皇上分忧。像巡河、祭祀河神这事本来该由皇上去的,太子作为储君当然可以替,想着去巡河辛苦他就替了……
就是这么个在朝野都有不低声望,不能说威赫摄人至少也是深得民心的太子,在替皇上巡河时意外死了,甚至他不是一个人,一同死的还有带出去的太孙。
别管具体怎么着,是真的意外或者人为,如今皇上痛失爱子朝廷痛失储君,岂会轻轻揭过?会下令彻查的,会有很多人被牵连进去,只是流放都算命好,砍头的不会是少数。
这种时候,京里人人自危,哪怕皇帝近臣都悬着心。
如江知府这种远隔千万山水的正常说来危险不大,也恐怕没哭到位惨遭弹劾,麻溜换上了麻衣素服,撤掉闷得喷香的肉食,至于说戏园子那种地方当然也不能去了……忽然素得这么彻底老实说挺苦,江知府顾不上,他得不断去打听,得更清楚的知道这事,以便应对。
一心多用的情况下,江知府本没注意到夫人的异常,直到他实在憋得难受又没有其他人可以说道,想着夫妻一体,好赖都是一起走的,谁也撇不开谁。像这种敏感话题不方便对外人道,夫人听得。
虽然夫人姚氏是官宦出身,算贵女,见识比很多人要广。但老实说,他提起这事主要还是憋得难受,想讲讲,实际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建设性意见。
没想到的是,夫人姚氏在他谈起京城变局时,表情有些纠结。
江知府觉得她是不是额外知道什么?还是一些匪夷所思的不便与外人道的东西。就问:“你娘家也送信来过?讲了什么?”
“……和老爷知道的差不多。”
“这话你去糊弄别人还成,咱们夫妻多少载?我还不知道你?说吧,你那边听说了什么?”
……
……
倒不是不能讲。
会这么纠结主要还是她感觉这事有点难以启齿,她当初会找上戚敏为什么?
不是为府上,不是为娘家父兄,而是为了老爷偏宠妾室,因那个产生了危机感想听听算命的如何说。
像这种事,女人之间随便聊,互相都能理解,眼下要讲起当初那个就绕不开这,要掰碎了同老爷细细道来,太跌份了。
看她还在纠结,江知府眉一皱,压低些声音催促道:“让你说!”
到这份上姚氏只得心一横,讲述起来。
起初提到她有些困扰便让周家的居中安排见到了声名赫赫的明灯居士的面。
刚到这儿,江知府让打住:“明灯居士是个什么?和衙门抓捕那骗子一路的货色?都贴了榜文公示你还信这?”琇書蛧
姚氏:……
“不啊,明灯居士可不是骗子,她就是把骗子捅出来那个?长阳县康平镇的戚姑娘,明灯是她雅号,老爷没听过吧。”
确实,但不重要,江知府问:“所以你去见了她?”
“……是她来见的我。”
“几时啊?”
“……五个月前了。”
要不是这会儿没在喝水,江知府能喷这不靠谱娘们一脸茶。他满头黑线很有些不悦说:“我问你今次这个,你和我说五个月前?你要告诉我这个明灯居士在那时候就看到后面要出事,给你提醒了?那你居然藏得住能一声不吭憋到今天愣没跟我打声招呼???”
遭遇到这波,姚氏本能的有点心虚。
很快她想到了。
不对啊,我怎么藏着掖着了我?那时我压根没听明白!咋个说?
还有啊,已经被证实有大神通的明灯居士都说这之后自己要得意,想到六皇子肩挑重担了,娘家哥哥就在六皇子手下任职……等这场风波过去她翻身不是稳稳当当?老爷将来说不准还要指望哥哥,他怎么能责备自己???
想通这个关节,姚氏又硬气起来,哼道:“出这事之前您有几个时候听我说话?”
江知府脸又黑了一点:“……你这妇人竟在这种事上使性子。”
“使性子?我可没有。当初我觉着不顺心,感觉好像谁都在跟我作对似的,一天天过得很没滋味才让她看看。她看罢说没大碍的,不需要做什么,就等。我问等多久啊,等这个说法闹不好就没休没止,月余是等一年半载也是等。明灯居士说待到金乌坠地玉轮高悬时分,我要转运,之后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要好。
可是这话你听听,你能听懂?
金乌坠地玉轮高悬?不就是说日落月升吗?哪天没有日落月升呢?我说自己愚钝让她给个确切时候,她讲说大概就是桂子飘香时。”
在五个月之前,知府夫人姚氏真没弄懂,后来反复斟酌还是不懂,才自暴自弃干脆等八月,桂子飘香不就是八月。
她觉得就算是老爷,在当时肯定也是听不懂的。
今时今日则不同,震动朝野的噩耗已经传出来,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再去关联那个话,可就太好参悟了。
她说今年桂子飘香时金乌坠地玉轮高悬,届时夫人时来运转,种种的不如意烟消云散。
现在看来意思是八月份太子殒命其弟六皇子临危受命,之后六皇子会代替他的位置。玉轮高悬说是月亮高高升起,在将月亮理解为六皇子后,是不是可以说成六皇子将要凌驾于满朝文武包括他那些异母兄弟之上,他即是新的储君。
夫人的转运也可以视为佐证,要说她娘家在京里有什么靠谱的关系,目前的话,也就是她哥跟着六皇子做事,并且他们兄妹关系很好。
当初戚敏就说了寥寥几句,其实都没说知府夫人以后会很富贵显赫,她说的明明是夫人和她不爽的妾室之间强弱将要颠倒,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
这个颠倒可以说并不是由六皇子那边而来,实际是从江知府的分析中来,江知府看到自己大舅子要翻身了,他改变了态度,姚氏在府上自然就会称心如意。至于其他的,戚敏可是什么都没保证。
还是姚氏会错意,也不是会错意吧,毕竟过去五个多月了,这五个月间她其实没在回忆戚敏说了她什么,想得很多的是金乌坠地玉轮高悬是怎么回事?
等这天到了,她觉得戚敏很对,说得非常对,再去细想当初,哪里还记得准确?只记得戚敏说她这之后就会好,老爷将要回心转意,给她添堵那贱蹄子再也翻不起浪……
要是自然而然理解为六皇子崛起,哥哥也要飞黄腾达了。
现在还是皇子手下,以后就是太子用习惯的人,等太子登基之后呢……嘶,不敢想不敢想。万万没想到娘家还能有这么大的机缘,难怪母亲说她怀着哥哥的时候就找人看过,说孩子生下来不得了要超过祖辈……
姚氏美滋滋想着这些,坐在一旁的知府大人一脸失魂模样,人愣怔了。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向夫人求证:“真的?她真在五个月钱那么说了?不是你编来抬自己身价?”
姚氏险些吐血。
是气的!
“您不信就去问问,我五个月前有没有去过周府有没有让周家太太们引荐明灯居士?这还不信那就算了,也不用老爷相信,我自己知道是真的就得了。”
量自家这个也不敢在拿这种事情来做文章,那这个明灯居士就太厉害了。江知府心里一片火热问她当时还了解到些什么?有没有问旁的?
姚氏这下才有点心虚,说没有,并解释道:“那会儿还不确定,我想着等辨明了真假再说后面……”
“那她人呢?没回老家去吧?”
“没吧。”
*
戚敏自然不可能回去。
本来要是没见过知府夫人不知道这些,她估摸待一阵儿差不多就和老哥一起回了,因为知道八月要变天,有大动静,戚敏恐怕回去之后给家里带来麻烦。
因为吧,假如说她回去了,人们着急要找她肯定登门,肯定烦她家里。要是就待在禹州城里,急需要找她的也会被吸引到禹州城,不会往康平镇跑。
虽说康平镇是熟悉的地方,禹州更加陌生,但在这种时候在大的地方比在偏僻的小地方好。
具体表现为嚷嚷一声能引来的人多、方便上衙门告状、能随时请来强大支援。
她还特意在知府夫人那边埋了伏笔,只要那个应验了,戚敏就是姚氏的座上宾,正好姚氏还是她贵人,别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就在这儿待着才最有利。
虽然之前就考虑了这么多,把坏的情况都想到了,提前做了几手准备。
但实际上,根据她好几次对镜分析的结果,问题应该是不怎么有的。
该怎么说?
八月这出不光会改变江知府后院里的格局,对戚敏来说也是一个重要节点,好像从这之后,她慢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能说将来一切顺遂,总之基调是快速攀升。
基于此,戚敏只是提前捎信回去,告诉家里她和哥哥要在外面等个机缘,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让别记挂。日子该咋过咋过就是,之后有任何变化还会送信回去。
虽然金矿目前没能变现,戚敏到府城以后还是搞到些钱,也一并捎回家了。
这下她就算彻底没有顾虑,安心等,等大消息来。
就太子太孙双双殒命这出,戚敏哪怕知道得不十分精确,也看到七八成,知道会是引起朝野震荡的大事,京城方向血流要成河,很多人被牵连进去,本就该死的有,无辜可怜的也不少。
这不是结束,之后还有争斗,很多争斗。
从戚敏预测到它,就知道这是一件将会牵连许多人的大事,会在历史上狠狠记上一笔,被后世得史学家反复提及,不断去研究分析的一件事。
京城那边可说人人自危,就哪怕隔着这么远,正常来说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的禹州城里,气氛一下子也全变了。
青楼舞坊戏班这些都不敢开门,即便他们开门也无人敢去,比起找乐子始终还是小命更要紧。
同时,穿红戴绿的人们一夜之间全换上了素服,锦缎卖不动了,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卖不动了,包括猪肉羊肉这些统统卖不动了,人们自发为太子太孙哀悼,忌荤食,还是出门可外出时最差也得是面无表情的,多数人都很悲戚,有点地位的为了显示自己确实很难过还发动全家哭啊,还去庙里捐钱……
反正怎么说呢?
目前的情况是所有跟奢侈、享乐、打扮相关的生意都停摆了,要么不敢开,开出来也不好做。
太子太孙一起死了那不得是国丧的级别?举国同悲,谁敢嘻嘻哈哈?衙门马上就来抓你。
又不好做就有好做的。
比如米粮这些就不受影响,甚至有些会额外多囤。
还有比如卖香烛的。
还有药房这类。
神奇的是,这波金家的首饰不好卖了,可周家这边受影响居然很小,先说他们家茶叶生意,茶叶这个东西是不忌的,任何时候都不忌,甚至每当有大事发生就有很多人需要日夜斟酌商谈应对,为提神也得煮一壶茶。再说周家五房——目前由周鹤延负责的药膳坊,第一时间去除了药膳里面所有要用到荤的,调整成全素以后,真有不少人去吃啊。
当然是作秀来的,各位老爷为了表示自己真的特别悲痛,悲痛到日不能食夜不能寝身体都不好了,便纷纷来到药膳坊。
作秀是其一,也想看看外面怎么着,别家的怎么个情况,还有最要紧是想问问明灯居士人呢?能约到不?
生意停摆的可太想见到她了。
都想知道这噩耗会影响大概多久,他们又要悲痛多久,这段时间里打击程度如何,之后还能否缓过来……
每当朝廷有动荡,最底层本就没多少家底的百姓感触还不深,对地里刨食的来说今年的气候也比谁当皇帝来得重要,反正不管谁当皇帝他们都是最底层种地的,皇帝也不会平白无故和种地的过不去。
想得多的是谁?
是有家底的,是可能受到牵连蒙受各种损失的。
怕耽误生意,更怕这事一直不消停卷进去很多人,届时人人自危。还有那种和官员们往来比较密切交情十分深厚的,还怕称兄道弟的官老爷掺和进去了……
他们有太多问题,亟待戚敏指点。
戚敏都没关心这些人,刚听了亲哥的彩虹屁,戚鸿总算彻底理解了妹子今年各种决定的深意,还以为延后开业是为了躲开不跟那些人扎堆,现在看来,不扎堆恐怕都是次要,最主要是看到会出大事,这是一出太太们都得往朴素了打扮,连粉都不敢擦谁还簪金?都不簪金谁还买金饰?
前阵扎堆开门的已经为竞争过于激烈卖不太动急上火了一次,好不容易各自拿出对策,现在才是致命打击,花了钱盘店、装潢投入那么多、备了那么多货、雇了那么多人……钱还没赚到多少,生意被叫停了,几时能重新开门不确定。人衙门说了,这本身就不是必须的,反正只要生活必须那块儿不受冲击,金饰铺关就关了。
人不吃饭会死,不佩金饰不会。
而且能开这种铺子的就不会是穷人,关门一段时间问题不大。
……
衙门有理有据,那些被迫暂停营业的铺子东家心急如焚,在太子太孙一起没了举国同悲的背景之下,他们不敢奢求现在还能照常做买卖,这些人怕什么?怕拖太久。
一天不开门都是损失。
尤其对那些租别人铺面做生意的更是如此。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来,这全城号丧看着比死了亲生父母还惨的场面啥时候能停啊?太着急想从戚敏这里得个指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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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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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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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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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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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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