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叹了口气,蹒跚着走过来,沉声道:“念白,不要怪你娘说话直。毕竟,你后面站着整个顾家,你所做的每一项决定,都关系着顾家的生死存亡。”
“念白知道。”
顾焱轻抬凤眸,握紧拳头,蓦然跪下,不容置否道:“念白愿意奉还父亲母亲一切东西,改名换姓,在列祖列宗面前行跪拜之礼,从此不再与顾家往来。”
“你,你,你!不孝!”
顾年气得捂住胸口,喘息不断。
好在一旁下人早让梁管家疏散了。
他见顾老爷气得不行,连忙将人扶到一边坐下,嘴里还不停说着顾焱的好话,以消顾年之气。
慕容珂倒是挑眉,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家儿子。
不多时,她双手抱臂,悠闲的坐到太妃椅上,笑道:“我想知道,你如何奉还父母一切东西,是打算学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你有人家起死回生的本事吗?”
“没有。”
顾焱诚实回道,神情不变。
“念白唯有一身本事,一顶乌纱帽,一处地产,一盒银票,待念白辞去官职,便将武功废除,钱财地契悉数交予父亲母亲保管。”
顾年已经快气吐血了。
梁管家长吁一口气,一边给顾老爷扇风,一边抹着眼泪,唉声叹气:“二公子,少说点吧。”
慕容珂沉默片刻,狠狠拍向桌面,一道裂痕悄然出现,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冷笑道:“顾念白,我慕容珂哪天必得见太子一面,看看究竟是什么神仙人物,将我儿子驯的死心塌地,不顾一切追随。”
顾焱抿唇,低着头不说话。
慕容珂觉得颇为好笑,她略微思考,换了个姿势坐着,转而问起其他事。
“你年少成名,却在你爹卸去部分权力时,放弃功名,寻诗作乐,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意图?”
顾焱沉默了会儿,才道:“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可有可无。”
“好一个身外之物。”
慕容珂面色动容,哑着声音道:“你知道外人怎么说我的吗?说我将亡妻之子送上青云,却放任亲生儿子不管,为讨圣上欢心,还让他常驻宫中,简直狠心至极,妄为人母。”
顾焱攥紧拳头,闭上双眸,不语。
顾年见状,突然不喘气了,他弱弱的唤了声‘珂儿’,眉头紧蹙,回忆起往昔。
几年前,顾焱被召入宫,说是圣上让做太子太傅。
此职位多为德高望重之人,亦是闲职一个,没有权利。
而本朝太子,又从小疏于教导,眼见着储君之路漫漫。
无人想趟这滩浑水。
可如今,顾焱被封为太子太傅。
明面上,是皇家给予的莫大荣耀。
实际,却彻底断送了功名之路,他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宫中,一旦太子被废,即使不会葬送性命,也摆脱不了太子党羽的身份。
当时,朝中一些大臣恭贺着顾家,背地里却嘲讽顾焱德不配位,末了,还要数落顾家目光短浅。m.xiumb.com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太子迟早被废。
顾年嘴唇颤抖,五脏六腑难受不已。
那天。
慕容珂正好回了娘家。
天知道他当时得知这事,已经做好了撞柱逼圣上收回成命的打算。
结果,硬生生被顾焱拦住。
他语气冷淡,神色不变,望着自己,沉着回答。
“父亲,此事已成定局。”
“念白在宫中,会权衡利弊。”
“父亲不必担心。”
想着小儿子年少懂事的模样,顾年忽然不气了。
他看着顾焱,哽咽了下。
“念白,你想辅佐太子,我们又不是不同意,何必闹成这样。”
“因为他知道,你心软。”
慕容珂说完,瞪了沉默不语的顾焱一眼,又看向顾年,恨铁不成刚道:“当年,你拦不住儿子入宫,如今,自然也拦不住儿子追随太子。”
顾年心里一咯噔,不敢置信道:“我被骗了?”
不等慕容珂回话,顾焱旋即站起,躬身欠礼:“念白知道,父亲不忍心儿子废去武功、破财伤名,遭他人诟病一生。”
慕容珂无奈道:“他本来可以只说改名换性、不与顾家往来,却非要加上后面那些可怜话,你怎么可能不中招。”
顾焱又向她行礼:“若无母亲帮忙,念白不会如此顺利。”
慕容珂一噎。
那是因为她也中招了。
她叹气:“你又怎么知道,娘说的不是真心话?”
顾焱不语,战术低头。
慕容珂气得扭过头,也不说话了。
顾年见状,压下胸腔复杂滋味,心中尽是感慨。
当年九子夺嫡,他力争上游,也曾冲动过。
如今,倒是小心谨慎,从不求险。
就像这次,回京路上,他决意不让顾焱蹚浑水。
他的小儿子已经放弃太多,不能再失去性命了。
慕容珂虽同意帮他劝解顾焱,临到京城,却幽幽叹气。
儿子做的决定,你拦不住的。
……
是啊,他拦不住。
顾年踱步到儿子身边,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沉重道:“念白,想做便做罢,只是不要忘记,你有爹娘,若一出事便打落牙齿往里吞,让你爹娘的面子往哪放?”
顾焱抬眸,喉结滚动了两下,许久,才轻声道。
“我饿了。”
慕容珂掩住微红的眼眶,倏地站起,快步走来,一把揽住顾焱的肩,笑道:“走走走,一年不见,必须得喝上两杯,为你爹娘接风洗尘!”
话音刚落,她一扭头,就见顾年在偷偷抹眼泪,突然也忍不住了。
“顾年你哭什么?丢不丢人?满桌的好菜呢开心点!”
顾焱望着身边至亲的面容,感受着久违的烟火味,思绪渐渐飘远。
从过往亲人间的回忆,到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他想起。
陆怀面对二皇子刁难时的机敏,坠入假山后护着百名册的警惕,端午盛宴装晕被皇帝质问的从容,还有监刑完毕缩在自己怀里的慵懒不安。
浅浅一笑。
这一世,总归不是他一人了。
*
吃完饭,慕容珂和顾年要进宫面圣。
顾焱在府里散步,回忆着少时的点滴。
不多时,便去了书房,翻开书卷准备阅读。
正在这时,梁管家敲门,说是府外有人找他,还是太子的人。
顾焱挑眉,在梁管家忧心忧神的眼神中,穿过回廊,经过小池,向门外快步走去。
一开门,若风赫然在外,他表情复杂,偏过头,将一张纸递给顾焱。
顾焱眸中狐疑神色一闪而过,修长的手指抚着纸面,纸张缓缓散开。
定眼望去。
密密麻麻,写满了横七竖八的‘救命’二字。
顾焱素来冷漠的神情有所动容,他忍着混乱的字体,又看向末尾一行小字。
似乎不是毛笔所缀,更像树枝勾勒。
只沾了点墨。
顾焱眯眼,细细看去。
便是四不像的六个字……
太傅,补课,哭哭。
顾焱一把将纸揉成了团,捏着眉心,淡淡一笑。
半晌,一字一句道。
“去东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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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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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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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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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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