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霖想到这一路的心焦,想到自己被弃如敝履,仍不死心,仍要去找元姮,他就知道,自己彻底栽在她手里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她。
跑道四周空荡荡,看台远在三百米之外,大雨如注,眨眼就将人浇透。
步伐再快也于事无补。
他收拢手臂,将元姮抱得更紧,同时对邓一辉越发地不满,这个越活越倒退的助理,发生在七点半的事,九点半才向他汇报。
不及时造成的信息差,让他突然被拉黑被当成敝履,不知道起因;让他从元姮的公寓找到公司,扑空后才得知人在绯影服装厂;让他一路焦灼,几次徒劳,来得这么晚。
此番体验,糟糕透顶。
论“机会在前,本可以成为助力却反而拖后腿”,邓一辉这次的表现,堪称第一名。
等他把车开过来,等他讲述完元姮今天在绯影服装厂发生的所有事,就直接去基层……嘶!
周石霖心中存着气,脚步快,思绪也快,却不料,耳朵突然被揪住。
这样的待遇,当真是久违了。
仿佛回到小时候。
那里始终驻扎着一个不被任何人期待,面对欺压,屡战屡败的自己。
挣脱束缚,将对手打倒在地,再不得翻身——或挫败,或如愿,这样的想法他曾践行千万遍。
此刻,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进入了战斗状态。
周石霖的眼里冰冷一片,正要动手之际,砸落在额头的雨,让他醒过神来。
——这是在户外,不是在暗黑的小屋。
——这不是别人,是元姮!
懊恼、后怕、庆幸随之涌上心头,他迅速调整姿势,将元姮抱得更加密密实实,稳稳当当。
大雨里,元姮扯着他的耳朵,提高嗓音喊:“你是聋了吗,听不到我说话,最后警告你一遍,放我下来!”
为表决心,她刻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明示自己不吝动粗。
周石霖恍若不懂,恍若不知道疼,雨一直下,他一直走。
丝毫没有将人放下的迹象。
“找抽是吧,我成全你。”
“元姮,”他终于开口,抢在她动手不够,还想动脚之前,“腿疼逞什么强?”
“疼不疼的,关你屁事。”
“……先躲雨,别的稍后再说。现在,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窝着,安分二十秒?”
“一秒都不能,你放手。”
“我不放。”
“那就战!”
元姮怒气腾腾,一手揪住周石霖的耳朵,一手握成拳,快速挥向他的腮帮子——用力击打这个部位足够让对方产生眩晕,自己趁机跳下来即可。
她认定这样做会奏效,却不料周石霖臂力惊人,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拳头不说,还顺势将她举高,往后一抛……
出招拆招,一个来回,怀里抱演变成了肩头扛,恰似公主沦落为麻袋。
“麻袋”很恼火。
顾不得陡然变换位置,天旋地转之下造成的晕,以及腰腹磕在男人肩骨带来的疼,她当即曲起手肘,狠力撞向对方背部。
周石霖生受了这一击,步伐微乱,手臂紧紧箍住元姮的大腿,怕她掉下去,又怕碰到她的小腿。
没有证据,不讲逻辑,周石霖就是知道,元姮喊腿疼,一定是痛在小腿,或者心上。
为避免二次受伤,他固定住她身体的手,只能选择腿窝以上的地方。
这可把元姮恶心坏了。
“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她一边叫嚷,一边反抗,情绪之浓烈,动作之疯狂,已经完全丧失章法。
雨越下越猛,她用手肘,用拳头,用牙齿,用指甲,用脚尖……极尽可能地攻击周石霖。
周石霖悉数受着,始终没有放手。
直到大步冲进能够避雨的看台,他才将她从肩头卸下,小心轻放地安置在座位上。
两人浑身湿透。
元姮已经将堆压在心的情绪宣泄大半,再加上没了肢体接触,反抗顷刻散去。
但还是不想对着周石霖。
她扭头看向远处。
远处,山峦叠叠绵绵,山气袅袅腾腾,那独树一帜坐落于林间一处的三合院,仿佛江南烟雨里的一副写意画。
画中景象,一重又一重。
醉人的绿,成仙的云,入地的雨,人间的屋。
美不胜收之外,仿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鸡鸣,或许是有只母鸡刚好下了一个蛋。
这样的猜想,元姮起初觉得有趣,随后感到心堵。
人生前十一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少说也有一半时光是与妈妈一起度过的,然而她却没有察觉,妈妈真正喜欢吃的鸡蛋,到底是什么样。
视线忽地从山上跌落下来,画里景色随之变成另一重,那是一座被现代建筑团团围住的花园。
时至五月中旬,园中花色缤纷绚烂,好一派争奇斗艳。
但最令人瞩目的当是靠近图书资料馆的大片玫瑰。
它们迎着风雨,一左一右,一红一白,以路为隔,恍若分庭抗礼,又若相互守望。
这里竟然栽种了妈妈最爱的花,数量之多,堪比家里从前的花园,只是颜色上较为简单。
该不会也有什么说法吧?
元姮心尖一颤,急忙寻找刘冬英的身影,只见她处在画中不起眼的角落,撑着雨伞,一步一步,朝看台这边来。
她走得好慢啊,仿佛要留在画里,永远不会抵达跟前。
说不清是为什么,元姮心慌、焦急,想大声喊——刘姨,快,你走快点!
却没来得及。
因为周石霖先一步开口了,“沉默了三十秒,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元姮目不转睛地望着刘冬英,明显心不在焉,“你能不能保持安静,别打扰我。”
“你是不是想继续?”
“继续什么?”
“想,就放开手脚。”
周石霖主动走入元姮的视野,半蹲在她跟前,“有气憋在心里不好,你可以尽情往我身上招呼。”
元姮傻眼,因为耳之所听,也因目之所见。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周石霖会说出这般大度包容的话。
也是真的才发现,自己先前那一通胡乱又疯狂的攻击,竟把人弄得这般……不堪入目。
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他的西裤大腿的位置,留着她的鞋印,纹路条条分明;
衬衫贴在身上,湿漉漉皱巴巴,这不算要命的,要命的是,左侧肩头留了一道唇印,浅浅的红烙在白色布料上,刺眼又扎心。她当时分明是动嘴咬,最后怎么能这样!
如果说这点要命之处不足以让人死透,那么周石霖脖子上的两道指甲抓痕,实在是逃无可逃的补刀。
元姮闭了闭眼,随即深吸一口气,说:“你回家之前整理一下仪容,刚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往后,你走你的大道,我过我的小桥,互不来往,各不相干。”
“我回家之前,为什么要整理仪容?”周石霖眼神犀利,冷冷地盯着她。
“不怕吵架闹矛盾,你就别整。”
“我和谁吵架?”
“遮遮掩掩,很有意思?”
“没意思,所以你被诋毁,受了委屈,心中有气、有怀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出来,不直接问我?”
“我能说什么!”
元姮的火气再次被挑起,“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小三?”
周石霖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扣人心扉,“你不是小三,我不是敝履,我也不脏。”
话落,心底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盼望元姮主动问起,真的难。
只能自己往前一步。
但愿……
他屏气凝神,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元姮,等一个回应。
元姮没有说话,神情愣愣地,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没有听清,还像是听清了,正在思考。
周石霖按捺住心急,给她时间。
两厢对望,彼此沉默之际,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自脚边蔓延开来。
是水珠。
它们一颗赶一颗地往地面坠落,有的来自发梢,有的来自裤腿,有的来自男人,有的来自女人。
来处不同,方向同。
一声追着另一声,仿佛在赛跑,又仿佛在计时。
元姮被这番动静提醒,回过神来,立刻挪开目光。
理智上线,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无论多意外,多好奇,都不要去解读周石霖话里隐含的意思。
听听就算过。
为避免自己多想,她专注地数着落在地面的水滴。
数着数着,发现水滴无论来自哪里,最终都将汇聚成一滩水,不分彼此。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住,试图起身离开这儿。
周石霖有所察觉,手掌立刻覆上她的膝盖。
“是不是腿疼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啪——”元姮火速出击,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拿开,别碰我,与你无关。”
“我刚才的话,你是不是没有明白?我们之间,不存在第三个人。”
“谁要跟你我们?谁要听你花言巧语?”
“我句句属实。”
“留给你家中的女朋友!”
“……”周石霖无奈至极,忍不住说,“什么家中,什么女友,我到底有没有,你清楚得很。”
“你脑子进水了,我怎么会清楚你的感情生活。”
“你就是会。”m.χIùmЬ.CǒM
“我——”
“没人比你更清楚!”
周石霖被她气到心梗,直接盖棺定论,然后说,“你好好想想这句话的意思。”
元姮与他话赶话:“我不想。”
周石霖:“……”
如果说上一秒是被她气死,那么这一秒,就是被她气活。
真是欠了她的!
周石霖猛地倾身过去,将元姮困在椅背与自己的双臂之间,逐字逐句道,“我只要你这一个姮。”
滴,滴——
两声汽车鸣笛破空而来。
坐在驾驶位的邓一辉内心惶惶,boss限他三分钟之内把车开来,他花了四分零四秒,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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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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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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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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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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