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忙时,忙时臭狼就站在长桌前大半天,时而诊脉时而给人抓药,玉儿带着宝儿,我则铺了小铺子在里头,要是帮他算账拟药方累了就坐下歇会儿,臭狼说我的腿要好好养些时候,他心疼我,也愿意惯着我。
白日时大多在新房呆着,天黑了,有时候我会借着回去摘菜的名头在家里睡一夜。
这个家就是原来住的小破石窟窿。可是我喜欢这里,觉得故处暖和。哪怕臭狼和玉儿都不在我身旁我还是觉得暖和,好像臭狼故意施了什么术法儿让我暖暖和和地睡在里头。玉儿在花市的新房里带着宝儿,我就在家里抱着他的襁褓,抱着他不想带走的一身衣裳。那身衣裳是初来时臭狼给他买的,那时候他也给我买了一身,可是我的这身都快穿得褪色脱线了,玉儿在我怀里的那身还是好好的。琇書網
我问过他,“玉儿,你怎么不穿呢?”玉儿抱了抱那衣服,说舍不得。
三更半夜被满脑子乱糟糟地东西惊醒时…抬头不见玉儿,可是我不后悔跑回来,也不怕什么。臭狼忍着不来找我,我也忍着不回去抱玉儿。我知道,臭狼教我割舍从来不是错的。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疼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我不明白,只能一个人抬头望着靛蓝的月夜沉思。
好在臭狼没有将旧被褥挪去,我背后的是他的枕头,怀里是玉儿盖过最久的一件棉被。这么冷的天,不知道为了臭狼那一句割舍跑出来作甚么。
四处浓浓的,都是臭狼的气味。
我不怕了,不怕身边没有崽子和他。我该谢谢臭狼,提早让我知道了玉儿不在身边是什么滋味。我只是有些疑惑,哪日玉儿回去后他自己想玉儿了怎么办?这个古板又自以为是的臭狼若是伤心起来我该怎么安慰他?难道我真要骗他,“要不…咱们再要一个崽子?”可惜我不愿意,这副肉身也难以承受。
从来到巽风泽我就不把自己的人生路看作什么了,我不一定要有几个崽子,不一定要牺牲自己,不一定要与谁白头至死,不一定要像臭狼疼我那样去疼他,也不一定要在哪里扎根。
我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惜我也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
阿爹说过,岐儿愿意去哪里就去,否则等老了,走不动了便可惜了。细想起来,我是不想辜负了好山好水,不想辜负了玉儿,不想辜负了臭狼,可是,我最不想辜负的还是自己。
那日在家里落了大半夜的泪,身后没有臭狼哄慰,眼前没有玉儿嘲弄般的面容,看不到他笑,也听不到臭狼抱着我说:“岐儿,你看看玉儿,崽子都笑你了”哭完了,从描着喜鹊和牡丹的黑漆木柜里拿出来一把剪子和一些老布料,边給宝儿和玉儿做平安符,边忆着许多零碎的陈年旧事。
那只柜子不知道是臭狼何时用到如今的,我只记得我同他结拜时他搬出来上了一次漆,他描着花,我也在一旁拔了根鸡毛沾着石绿捣乱似地给他添绿叶…我画的不算好,臭狼倒也安慰我:“配这大朵的红牡丹,岐儿画的勉强凑合了”彼时我却很不识趣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说道:
“你看,咱们两个男人也是勉强凑合”结拜第二日而已,臭狼听了却不黑脸,反而笑着跟我说:“我喜欢你,就算换了别人也是凑合,和你不一样,和你过我心里会更高兴些”原先是叫我狐狸而已,后来伤好了,这厮也是胆儿大了,竟叫我笨狐狸,我也不觉是凑合,毕竟同他做了契兄弟后他便叫我岐儿勤一些了。
浇完了菜,回去时臭狼总缠着我了。我心里暗嘲他没出息,胆子小,一边又难过得像条被赶出门过的狗。
玉儿也没有说什么,还照样儿带着宝儿来同我们说话。我问他搬来了这儿高不高兴,他点点头,说觉得这里宽敞,狼爹不用跟我挤一块儿打骂了。
其实原先也没什么,只是玉儿不知道,以为我们真的计较了。
晌午时他都不睡了,跟着臭狼认药材。我同臭狼的屋头就在药柜右手边,不想费力爬楼梯,便带着宝儿在屋里睡下了。说来也令人郁闷,宝儿有时后还会叫我爸爸,不知道是不是想他大山爸爸了。
这么称呼是因为有回万重山指着山给她看,给她说那就是大山,谁知道宝儿一转脑袋就拍他脸,说爸爸是大山,一来二去这个称呼就习惯了。
哄着宝儿睡着后我便出去跟玉儿说了这事,想着搬来这么久了要不要让万重山来看看宝儿,这孩子还记得这个称呼,许是真地想她大山爸爸了。
几日后,万重山果然太阳才起来便打了电话来,叮铃铃地吵醒了我和宝儿,玉儿是第一个被吵醒的,脾气大些,一接起来电话便问他:
“你干什么,女儿都被吵醒了”那小子絮絮地解释了半晌,不一会儿玉儿便穿了衣裳,说是要出去带他进来,可是我不放心他自己去,便让他去敲臭狼的门了。
我执意要臭狼出去接他,玉儿听了也无法说什么,下去说了会儿话忙跑了进来哄宝儿。
宝儿还在长牙,一大早上被吵醒了整个人都不大好,不是大哭大喊就是闷闷地睁眼看人,玉儿抱在怀里又不舍得凶,又不舍得骂,只好狠了狠心将她抱给了我,拍了拍巴掌响,朝她努了努嘴说:
“不乖哦,爸爸不抱你了,拜拜,拜拜了哦”玉儿这招百试百灵,宝儿一听一看便伸着手去抓他,哭着要他抱,玉儿接过手抱了会儿,等她不哭了再喂她喝着水,拍拍背才好一些。
原本看宝儿在我怀里苦得厉害便想劝劝他,可以想到玉儿才是宝儿的爹的时候心里便霎时看开了许多。宝儿是他的崽子,他想怎么管教我去拦作甚么。只是抱着大哭的宝儿,心里还是难受。
外头到这儿走过来得要大半时辰,我便将宝儿还给了玉儿,下楼准备吃食了。
天总是阴凉的,往门外看去一大片倒是十分亮堂。午饭是玉米羹和冷盘,买来的烤鸭肉,想来万重山应吃得惯。他这个人只要有点荤的什么都能吃得下,若是没有便奄奄地只吃一小碗。玉儿告诉我,他在外头也这么挑,鲜少自己做饭,有时候遇上什么事儿恼了连水都不想喝一口。我听得无话,只觉他们家定是开饭馆儿的,否则怎么将他的胃口养得这么刁。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万重山是吃惯了玉儿做的,玉儿也惯他,什么都是挑他喜欢吃的。只是如今不太一样了,有了孩子,玉儿只顾吃饱了就够,别的他不挑剔。也是,吃饭不就是为了管饱么?
盖上锅盖,我搬了个矮凳坐在门口等他们,不一会儿宝儿也下来了,穿着一件花似地裙子,五颜六色的裙边像花瓣似地,小鞋子是我给缝的红布鞋,红是牡丹红,布是细棉布。抬头一瞧她,两只小手不住地朝我挥动着,我忙起身去抱了她过来,他走得跌跌撞撞的,我怕她摔着。
这姑娘两只大眼睛不看路只朝我看,玉儿在她后头也紧张,不过看她自己走得笨笨地也高兴。这两年我同他照顾宝儿实在惶恐,好在我一向小心,未曾让宝儿受过什么伤,这个孩子也喜欢找我,好像也将我当作了爹爹。
她就在我面前笑呵呵地站着,我还是不舍地将她放在了我腿上坐起,侧了身子从门边摘了朵小粉红月季给她。
宝儿看着喜欢得不得了,又一个劲的地往我鼻子上推,小声说,“阿爷,香香,小花香香,给阿爷”说着,她竟将月季别到了我耳上,小手虽有些不够力气,可是手巧,我摇了两下头都没将花儿甩下来,玉儿在身后更是惯她似地,拿走了花儿又插在我发结上,趴到了我背上说:
“爹爹,你好香”我恼他跟着臭狼学得嘴坏,便抬头朝他努了努嘴,他看我生气了,忙将花拿了下来,又将花瓣一朵朵地折了下来铺到了旁边晒太阳,笑说:“摘都摘了,干脆晒干了做成香包吧”宝儿听了问我,“香包,吃,要吃包子”我笑她可爱,忙告诉她香包是拿来闻的,不是拿来吃的。可宝儿听了还是闹着:
“要吃,要吃包子,阿爷给吃,宝儿饿了”末了,听她说了最后那一句我才明白这孩子是饿了。
泡奶粉一直都是玉儿自己泡,没等我说他便进厨房去烧水了。趁着这空隙,我忙牵着宝儿出门走了会儿。她玩累了好喝奶,也容易困,吃饱了就睡觉也不会耽误了玉儿吃饭。
巽风泽的道上是没有车的,地上铺的也不是白花花的水泥,而是触手温润的青石,一条青石板约莫有两只手臂那么长,厚是有一块砖头那么厚。缝隙间都是用碎瓷片和琉璃水填的,下雨了也不会从地底下翻上来泥水。我牵着宝儿走着,看着门边的一排花木发呆。她有时候会问我那些是什么,我就一个个给她说了。只是人看多了一样东西都会疲惫,我便抱她去了卖饼子那家门边转转,花街太长,我不敢走去太远的地方,怕玉儿担心,也怕自己迷了路走不回去。
“崽崽来啦,崽崽”
老伯高兴得在窗户边招呼宝儿,我忙将宝儿抱了起来给他看。头一次他们见着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我同臭狼的崽,后来熟悉了才知道,哦,原来狼子都有崽子了。也有几户人家看玉儿没个人陪的,携着媒人来问要不要同他们崽子见见面,说说话,言下之意便是结姻。我同臭狼都不爱周旋太久,直说了,“我家玉儿是有人的,只那人忙去了,赚大钱可忙”敢说的是这个,不敢说的是万重山是泽外人,不想张扬,怕有些人说三道四的连累了臭狼。
“怎么走这里来了?”是玉儿的声音,他拍着我的背,正急着。我看他手里握着奶瓶,忙将宝儿抱给了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饼子香,我和宝儿都给引来了”玉儿听了也笑,将奶瓶给宝儿自己拿着吃后便空出手来牵我,回头向那老伯说道,“回去了阿伯,有空找我爹吃茶”语罢,老伯也大声回道:“好嘞好嘞”。
我跟着玉儿回去,虽然就一小段路可还是走得我两只脚挪不开似地紧张,都僵硬了。
玉儿忽闷闷地道:
“狼爹让我看着你,可不是我不让你出去走啊,他是怕你忘了怎么走回来,看不住人他要怪我的”我直回他:
“有什么好怪罪的,不过是带着宝儿去看看新做出来的饼子,我看那摊子上摆了紫色的饼,宝儿看着新鲜,还以为是花儿做的”玉儿直笑:“那是紫地瓜,巽风泽定有什么人在外头讨生活吧,否则怎么会有紫地瓜”我实话回他:
“这事儿我问过臭狼,可是他不肯告诉我,只说想吃什么要什么他去街上买就是了,别的让我别问,不过爹爹觉得那周先生定是什么厉害人物,看他总穿一身斯文的大蓝马就知道了,还有那圆眼镜,他定是外头来的”说着话,我同玉儿已经走到了门口,忽听他问:
“他来过几次,宝儿周岁也来过,我同他说话也不觉得压力大,的的确确像是□□时代的人物。可是他告诉我,按辈分他得叫爹爹你一声小叔呢”我听了直笑,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叫我,左不过是臭狼的小辈,与我并无什么太大牵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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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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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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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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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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