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我一想到以死解缚便觉痛快。只是一想到玉儿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地。臭狼抓着我问:
“要回去了吗?岐儿?你把衣裳弄脏了”我虚抱起一团跟在我身边许久的玉灵,整个人像棉花一样向怀里这团玉灵靠去。
“玉儿,你不要怪爹爹…不要怪爹爹”我将玉灵抱紧,可是抱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蜷成了一个球。
不管那年玉儿还在屋里顾着才出世十天的宝儿,不管这年玉儿远在东城,都是这样,都是同样的这句话从自己脑袋里蹦出来…同样地一想到玉儿整个人便不住地倒下,恍若无骨地摔在地上。
玉儿会不会怪我?他会不会怨我离开?
兴许会吧。寒心之时总觉得玉儿不是孩子了,总觉得他知道我的,会体谅我。我曾告诉他,“玉儿,你狼爹不明白我…”,我没告诉他,玉儿,你不见的这么多年里爹爹一直都痛苦,因为弄丢了你的过失,因为巽风泽的规矩。
臭狼喜欢我笑,我就动动脸皮子笑给他看,可是爹爹少有真正高兴的时候。
摔倒在地,我弄脏了臭狼的外披,沾了些湿湿的红泥和鸡屎。我哭得厉害,臭狼放开我,走了。
不知道能不能将他视为同甘共苦的好友,总之他走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些难过的。不为臭狼决绝的背影难过,不为臭狼不辞而别难过,只为他霎时松开了我的手而难过。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来描述他,相识春秋了了半生,心里大抵有些怕失去这个算不太上知己的知己。
眼眶里火辣辣地疼,睁眼一幕幕都是过往生动的欢声笑语。没玉儿时,我们上山去摘这个那个,他拿着一根长柄铁锹,我背着他装吃食药材的箩筐,即使下过雨的山路陡峭,即使脚下的泥泞太不好走他也会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抓得紧紧地拉我上去,脚下的每一步仿佛都是量约好的,为我担心,为我紧张。到了山上的小平地,他又会问我饿不饿,从背篓里拿出来干面皮子一块儿一块儿地撕了浸过米酒给我吃,干面皮子湿了甜甜的糯米酒,堪比山珍河鲜与海味。
雨,忽然从黑白不清的云泼下来似地,我呆呆地趴在石桌子上被雨浇湿。只可惜我不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杉,我只是个被雨淋了、被撒开手了就心绪低落的躯壳。
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委屈,我也知道世人所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我不愿…我不愿糊里糊涂地就到了桥头,况且我连桥头都不知道是什么。
仰天,张口。
巽风泽的雨总是涩涩地,我不喜欢吃这个,还是岐山的雪水好喝,什么味道也没有,入口柔滑,接一捧在手里永远都那么干净,顶多会有一点点被雪水浸润了的琥珀色松树皮,松树枝。
彼时我想,若是我死了阿爹阿娘会怪我吗…可好像还死不了。
“岐儿!岐儿!”臭狼从家的右边跑来了,拿着破了好几根竹杆儿的旧油纸伞,也不描什么花儿,和我,和他这个人一样,素素的。臭狼带着一件毛氅,跑来的每一步都像在锤着地上的泥泞花草。
花是桃粉色的,草是杨柳青的。
“岐儿”
臭狼来了,又握着我的手看了会儿,给我裹紧了毛氅里。我看着他,眼里一点水波流转的意思都没有了,不管是他,还是我,彼时的我们大概都是苍白的。
“该回家了,岐儿会咳嗽的,岐儿,你跟我回家好不”臭狼拨弄我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勉强拧了把雨水出来。我看他,笑问:
“那是你家,臭狼,那里不是我家,我家在岐山上呢”我起身,碰巧一阵风吹来冷得我直抓紧了毛氅,我看他,再看看他背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走了,我要回去岐山。一步,两步,拖着沉重的肉身,拖着内里空无一物的躯壳,走着,走着,好像阿爹阿娘在牵着我学走路。
“岐儿!”
我一路低着头,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臭狼大声叫我,我抬头像他弯着唇,笑说:
“我要回家了,阿爹阿娘在等我回去”
是啊,我要回去,我得回去了,阿爹阿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岐儿。岐儿的眼睛蒙了一层泪,看不清路了。
“岐儿…”
臭狼唤着我,轻轻地,柔柔地一如往常,我不看他,只问他:
“怎么啦”
臭狼将我拉回了怀里,一只手抓着破了洞的油纸伞抓得发红,他的拳头里都是红色的,我忙伸手抚他的拳头那一点空隙,怕得问起来:
“你也回家好不…臭狼也回家,我带你去岐山”可是臭狼还是不放开我,反而将我抓得更紧。
“不去”说着,臭狼带我走得快了些。
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晕他,然后跑回去。可是我才打了他一下儿就不敢了,他的肩头带着布甲,他的手腕挂着毒针,他的脖颈扎了一排狼牙,我该怎么打他…
原以为他要抓我回去,可是只到路上他便寻了个红亭子歇了下来。将我整个人放到了碑台上,很高很高,我好怕摔下去。
我吓得反手抓着石碑,臭狼不知怎么地又将我的双腿架到了他脖子上,贴近了我的肚脐眼,带着满眶珠泪问我:
“岐儿,不走,你不走”
他好奇怪,明明上一刻还是笑着的,怎么我一转眼不看他他就哭了?
“我不走了,不走了,子郎不哭,不哭”我好怕,好怕,只能着急地胡乱摸他的眼睛,想要擦去他的泪水,可是袖子湿了,脏了,我怕弄脏了他那张脸,急得哭得更厉害。
“我不走了…臭狼…”我疯了般地摇头,想让他知道我不走了,想让他别再难过。疯了般地,左边脑袋撞了石碑,右边脑袋撞了石碑角,头疼欲裂的,我难受得很厉害,臭狼抱我下去时两边脑袋都撞出了血,好像那些血都沿着鬓角和脸庞流下来了,最后落到我手上时只剩圆圆的两滩血不停滴落。
臭狼勉强将我抱到了长椅上坐着,我已经看不清他了,只觉他在解我的衣裳。
巽风泽落了雨太冷,冰似地风往身子里扎,哪一处都不放过,狠狠地侵蚀着我,我实在冷得怕了,不住往臭狼肚子里缩去,可是臭狼好过分,他竟然还扯着我的衣裳。
“还好这氅子没湿透…来,岐儿”
我的身上只剩底裤,臭狼掰着我冷得缩紧了的手脚给我擦身子,可是我实在冷,抓紧毛氅便舍不得放开了。左边身子不知怎么地,不住地发颤,胸口也难受,哒哒哒哒地跳着,比那啄米的鸡啄还快。
整个人埋在臭狼怀里,可是两条碍事的腿只能展开了往他身后锁去,惹得只剩底裤的下身漏了风,霎时冻得俺不住哀嚎。
臭狼正给我擦着头发,乱糟糟的,凉凉的发丝触碰到大腿时便更冷了,我直摇头:
“不管了,臭狼,不管了”臭狼忙用双腿锁死了我的腰,双手抱紧我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我只觉他嘴巴靠了上去,然后给我舔着头发里的伤口。
是很疼的,我不住在他胸口哀嚎。舔完了左边的伤口还要舔右边的。最受不住的是,臭狼竟嚼碎了随身带着的几颗药丸,药末儿连带着唾沫往我脑袋上涂。
“痛死了”
哭着,我说给臭狼听,臭狼发笑,闲下来的另一只手给我暖着下身,暖暖的,发热的手心握着会长大的凤儿,它竟然又长大了,可是有些疼痛,一半肉身的疼,还有一半心里的疼。我抬头问:
“臭狼,你干什么”臭狼听了闭眼咬我,声音哑哑地,
“岐儿不是说冷吗,子郎给你暖和暖和”他边说边将毛氅拉紧了裹着我,好似真暖和了许多。
“好”
我趴在臭狼胸口,任他给我暖和。虽然有些奇怪,可身上好似热乎了许多。我又问:
“奇了,怎么身上会难受”
怎么难受?我不住在他身上撒气,觉得他是故意捉弄我疼,好像凤儿都要被他捏坏了,连连打了他好几下他才放开,可是臭狼又没淋着雨,他竟然也空出手来去解衣裳。
“岐儿,我也难受”
真是不知道臭狼在想些什么,我忙裹紧了毛氅,问他:
“臭狼的脑袋也撞破了吗?你身上一点雨都没有,为什么要脱衣裳?”我看臭狼理着褪下来的几件衣裳,很是不解。
“躺下去,岐儿,躺下”
“臭狼要干什么”我看臭狼趴在面前,忙问了。谁知他又一激灵坐起来,笑说,“岐儿,我给你暖和暖和,更暖和的,一定不弄疼你”
“臭狼要啃竹子吗?”
“是啊,你快躺下”轻应了声儿,我忙躺下了让他啃,臭狼给我盖上了他的衣裳,他好似很饿,才俯下来便不住地啃,我也变得奇怪,摸着他头发的手一下儿想推开他一下儿又失了力气。
臭狼光着,两只腿冷得打颤,而我身后裹着大毛氅,身前又是他的三两件衣裳,他这样舍己为人实在让我良心不安,我忙将他的衣裳展开给盖到他背上去了,臭狼看我这样好似软了心肠,一下儿泪滴到了我身上,不住地往我身上爬来,小声说:
“就是怕你冷…才把衣裳都给你,岐儿…你怎么”这话他没说完,我也没听明白。
我想也没想便回了:
“臭狼会冷的”左右都是心里话,别的话想不出来,只好直说了。
我和他互相抱着,默默了良久,直到雨停了臭狼才开口问道:
“岐儿,来快活”我怕得直起身,可是臭狼很重,我一坐起来便摔进了他怀里,整个身子不住地抖,脑袋颤得两边头发都站了起来,我很怕,很怕。
“好了,岐儿,不用了,不怕…”臭狼也很怕地将我搂进了怀里拍背,说我比野猫胆子小,这样说一句话也会被吓着,我满心说不清的话,委屈得直咬他肩膀:ωωω.χΙυΜЬ.Cǒm
“不许这样…说我,死臭狼”
臭狼很不服气似地往我耳边吐字,极小声,可我偏偏听明白了,他说:“笨,狐,狸”我正想穿了衣裳跑开,谁知他又抓住我哀求,“岐儿答应我,不要再伤了自己,否则我每日,每时每刻都把你捆在边上!”我摇头,又点头,
“不知道”臭狼听了反问我:
“什么不知道,岐儿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怎么才不伤自己,也不想被臭狼捆着”说着,我将臭狼的大狼牙咬住了,午饭吃得不多,我有些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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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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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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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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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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