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郎说着,三下五除二就把衣裳都挂在竹竿上了,平日不这样干活的。那一刻,他在月光下微笑着,见我皱眉了才忙着整理衣摆和袖口,生怕把女儿的衣裳晾皱了。就是这样的夜子郎让我不住开口:
“夜子郎,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玉儿和溯儿若是愿意,咱们再养一个好不好?”
我轻声问道,心里焦急,一说完就后悔了,可是夜子郎听得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撇下水盆对我说道:
“傻岐儿,你知道吗?其实你生溯儿的时候,差点儿两个人都没气了,你快晕厥时不停地想把自己的肚子撕开,唤着我,‘夜子郎,剖啊!快剖啊’,当然,你自己不记得这些,我也不敢告诉你,我再犹豫下去崽子就会闷死,我怕自己变成元宝他狐亲,他狐亲就是因为元宝他娘难产过世,他才变得这么狂躁,从来也没有好好地爱过仅剩的孩子,现在的我已经不能承受这样的风险,不仅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玉儿,这孩子他委屈,还不稀罕说出来。”
“抱歉,是我一时冲动,其实这也是我的顾虑。”
我道,不知何时,耳朵已经火烧一样红,夜子郎慢慢走近,近身贴近了我的耳廓,戏谑道:
“总是想着离开的人,会因为愧疚想留下什么?”
听他这句讽刺得我整颗心都绷紧了,倦得闭眼答他: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左右我在你眼里已经是个没有真心的人了。”
语罢,我拎起水桶准备回屋了。夜子郎却因为说错了话猛地上前来抓住我的腰带不放。
“岐儿,不准生气,你要怪就怪溯儿,她最近不爱吃饭,我带她带得…”
“真是苦了你了”
我道,将他牵紧了。
屋内留了两盏蜡烛,一盏在堂上,一盏在房里。灶房昏暗,我们简单洗漱后就各自去收拾了堂上的茶具和房里的衣裳。溯儿很多衣裳裤子都短了,我洗完水壶回来的时候,夜子郎正在案边缝着裤管,把一件短了的裤子剪改成短裤了。
“要帮忙吗?”
我小声问道,把叠好的衣裳放到了藤篮里,小儿频换衣裳,再开柜子怕要把她吵醒了。
“缝好了,让玉儿往后别给溯儿买衣裳鞋子,我不想他破费。”
他道,转头看了眼溯儿,眼神里带着些忧虑。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了。
“臭狼,玉儿不愿意回泽里,溯儿又还没两周岁。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我总不能真的丢下你们两个吧?”ωωω.χΙυΜЬ.Cǒm
语罢,我也拿了个凳子坐在案边,夜子郎下意识地将凳子挪近了,一边收针线一边发笑:
“岐儿,我没什么打算,一直都是个行脚大夫,现在有药铺了不用成天跑。带着溯儿,看着你,吃点儿爱吃的菜,有米有面就够了。”
我看他这副乐在其中的模样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我明白,夜子郎这么聪明,远不止表面上这样目的单纯,可我看不透的又是哪层?
“我想明白了,你若执意离开,我一定会照顾好溯儿。”
他道,这次,竟不说出要以死相逼了。往日我一定闷头装睡,此刻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被厌烦了。
“随你”
我冷道,起身将桌面整理干净。夜子郎有些不解,又不开口,只好也起身了。溯儿哼唧了两声,不得不让人抱起来哄会儿。
方才他说的话,实在让我好舍不得溯儿,从她出生我就没想过要离开她一步,现在她睡得不安生,我只想一直抱着。
“就不能是…我要带她一起走吗?”
我道,一边给溯儿拍背,一边注意夜子郎的神色。可他只是一直抬着眉头,像是十分委屈那样,让人一下就心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岐儿,我怕你受苦,也怕溯儿跟着你受苦,你要带她去哪儿,上不上学堂,你要谋生,怎么带着她呢?”
“我未曾得到你,也不曾失去过。现在,我也只有这点私心,不想溯儿像她哥哥,到了而立之年才算过上了安稳日子。她是你我的命,不是吗?”
夜子郎越来越激动了,也没办法冷静下来,眼珠子左转右转不知道在望什么,一双手捏得沁出了汗。
“夜子郎,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能听明白,不过我懒得听。我就一句话,你别啰嗦,我愿意溯儿跟你,不管我还在不在你身边我都相信你能把她照顾好。你也别觉得委屈,你自己也说了,在家带带崽儿挺高兴的,药铺的事儿能做的我都给你做了。我没什么要求,出去走走,总是会回家的。”
我道,是仔细想过了才说出来的,说得十分谨慎,可是夜子郎听了竟然扶额作势快要昏厥,虽是玩笑,我也快被他吓到了。
“可是孩子长得快,你一个月不在家她就对你没什印象了,你要抱她,要喂她吃口饭带她走走她都不愿意了。你天真地以为溯儿像我一样,会一直等你吗。不是这样的,我求你,别再…别说了”
夜子郎的撑着额的手忽然滑落了,不知道是不是眼角的泪让他有些看不清,急急忙忙地往我这伸出了手。我一时慌乱,便上前将他抱在腰间了。我明白,很多时候不只是为了迸发那一刻对不对?这样一个真挚纯粹的拥抱比什么都来得好。
“岐儿,我也想放过自己,也想放过你,可是我这个人知天命,不是我要就能有的。”
夜子郎被我抓紧的双手缓慢垂落,侧过脸无奈地将脑袋埋得更深,我看着他精致的半头编发和泛着黄绿色光亮的玛瑙耳坠,忽然好想把他的耳朵扯下来,把他的耳坠塞进嗓子眼里。想剥了他的皮,关在笼子里。
“夜子郎,你要是聋了也很好,哑了也罢。放在人族太惹眼,放在狼族太高不可攀,放在狐族,你也不过是外人。你怎么这样想不开?”
说这话时,我的脑子已经被残杀夜子郎的念头填满。从前到如今,他给了我太多似爱非爱,似恨非恨的能力。我听说,人在初学某种技能时,也是这样又爱又恨,痛着,也享受着。
“岐儿,我是想开了。为了这个家不支离破碎,为了两只崽儿。你或许还在怨我拖累了你,我却不敢怨你执意生下溯儿。你用溯儿来牵制我,人在这儿魂却飘到了天涯海角。我真的,笨得祖坟冒青烟了,天真地以为只要付出真心就能留住你!”
“别说了。”
我再也不能正常地面对他了,直直地朝他双膝跪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见。
“我好不容易照顾好这双腿,你说跪就跪吗?”
夜子郎有些生气了,无奈,我实在觉得愧疚,夜子郎怎么牵都牵不动我,他也生气,扑腾一下把自己的膝盖跪红了,一截衣带从他腿间滑落,夜子郎气红了耳朵,从来都是温顺从容的,此刻连两条腿都气得滚烫。
至此我方明白,原来我是真的一点退路也没有。人和狐狸一样的吧?不是非要有个谁陪着的对不对,可是狐岐我,遇见了一只非它不可的狼。疑惑,不坚定,恐惧,不能完全信任。
我慢慢踩着夜子郎的大腿根伏到了床上,他如入云雾,阖眸只见他唇间浅笑淡然,像是希望我踩得更重些。不过,我也只敢勾一勾他的脖颈。记得还没有溯儿的时候,我同他一起在秋千上闲晃,是雨后,我不爱穿鞋,总是伸出脚把地上的水坑搅得一团黄涿,不停拨踏着,到头弄得两个人身上都是泥点泥星。夜子郎很贪心,他觉得这样不好玩儿,雨快停了他便牵我去淋零星的雨点,衣裳不得不换了,他就闹着不再让我穿那像是没穿衣裳纱袍。
比起狼只,兔子不是更加乖顺?夜子郎的醋意波及万物,三更半夜怕兔子成精,说是起夜,实则杀兔子去了,我一直都贪新鲜,兔子老点儿就不抱了,夜子郎不吃它们,不过他把小兔子抱走了,抱去喝粥,吃菜汤,喂饱了就把大点儿的宰了。难怪,他不在外人面前吃这样的东西。
这都是夜子郎藏着掖着,哪怕剥他三层皮也看不到的东西,我也只有在他难过时才能记起来他原本是古疆人。更早以前,哪里有比现在多了几十倍的部族,他们什么都吃,什么都杀,出疆回疆路途长远,带着的都是干粮和晒干了的带□□骨。
“岐儿,你作出这样一副样子,我实在拿你没办法…”
夜子郎扶着窗沿,一下子也跪在地上了。我感到十分无力,握紧拳头往地上砰砰砸了两通。夜子郎吓坏了,把着我的肩想把我晃醒。
这之后的几日平静不少。但也只是表面看起来。溯儿很聪明,看出来我同她狼亲实在无法共处一室就乖乖地吃,乖乖地睡。这样一来,夜子郎也轻松许多,他又去准备了许多教具来教她识数认字。天气热,人身子不舒服的多了,我也往外跑了两趟,要配方抓药熬好了给人送过去,说话的功夫就少了。不过夜子郎还是夜子郎,该炒给我吃的菜,一样都不会少的。
他这样越来越柔软的喜欢,使得我愧疚不已,使得我也越来越想回报他的喜欢。同等的分量的仿佛不再掺杂着别的感情,而是喜欢。那天过后,夜子郎气得半天不理我,也不叫吃饭。后来虽然好了,可我还是想哄哄他,着急忙慌地跑去了首饰铺去买了一只将近一两的银镯。
是扁镯子,上头刻什么师傅还没想好,我又给加了钱两,让他帮忙刻一副九狼图。头狼一定要仿着狼王的神像来刻,另一面要刻狐狸。纹样就最常见的云纹,用万字或者福字来做衔接。
这样工费又花了不少,好好的,早上带出来一袋钱下午就没了,夜子郎一洗衣裳就知道。那是我的钱袋…
于是,我抱着精致的木匣躲到了旧家去,这回不下雨了,夜子郎不慌不忙地就牵着溯儿找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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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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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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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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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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