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跪坐中央,耳边滴答滴答,有液体滴入水洼之声,血腥气萦绕鼻尖,喘息不止,举手一看,满目血红。周围躺倒着九具身躯,一个个摸过去,面容冰冷,毫无生气,轻唤姓名,无人应答。
她踉跄走到祭台边缘,茫茫然看向远处,那里幽深黑暗,什么也看不着。忽然有人叫道:“老大──”
她心里一颤,犹如一束希望的光直射而来,喜极而泣,回过头来,顿时一股寒意自脚底而生,直蹿心间。那人血肉模糊,分不清是血是泪,从脸颊落下,“老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血手抱住她双腿,声音凄哀绝望,仿佛她是生机,希冀向她求索而上。
“我不想死,救救我──”声音被拉长,变得尖锐高昂,刺入耳膜,直击心脏。
噗通一声,明珏被拉入水中,呛了一口水,发现这不是水中,而是血海之中,身上似缠住了千斤坠,迅速往下沉去,直到再不能呼吸──
明珏猛然惊醒。
原是旧梦。
她躺在床上,汗水濡湿了额边的头发,手还紧揪着胸前的春被,如同溺水脱险的人不住咳嗽喘息,大睁了眼望着房顶,以确定没有发着冷光的晶石,此身非在祭台。她颤着舒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但梦中的情绪一时无法散去,心中一股股刺痛,叫她再难入眠。
她坐起身,看向床头柜,床头灯下有一扑着的相框,看了一会儿,下了床,去洗浴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正对着镜子,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平直长眉,右眉尾到额角有一道小指粗细的疤痕,越到额角越扩大,因肤色白而不明显,唇色红,嘴角上翘,轻轻一抿,也像是在微笑,只因此时此刻眼里的悲哀,就是笑意也苦涩了。
去到客厅,走至窗前,拉开窗帘。外头冷青色的天,晨雾氤氲,远处大楼障碍灯亮着红光,如几粒疏星,天还没亮,街上人少,只几家做早点的开了门,热气蒸腾,添几分人气。她靠窗站着,抱臂倚头望着,直出神呆望到天亮。
约莫六七点钟,手机声响,明珏接了电话,听了半晌,道了个,“嗯。”挂了电话,去卧室换一套雪白丝绸衬衫,西装裤,拿了钥匙,打开大门,一股寒意袭来。现是早春时候,逆春寒,气候冷,她随手拿过衣架上的风衣出了门。
街角的咖啡厅将将开门,她靠落地窗坐下,点了一杯咖啡,苦香弥漫。不知等了多少时候。门铃声响,走进来一个女人,穿着茶青色衬衫,臂弯里搭着外套,手上拿着一份档案袋,还没坐下,打量到明珏眼底一抹青黑,问道:“你还是老样子?”
明珏应道:“嗯。”声音倦惫。
“去医院开些安眠药。”
“我心里有数。”
女人不免嗤笑一声,“你都有数六年了,不照样天天噩梦缠身,难以入眠。”
明珏不接话,问道:“找我什么事?”
女人冷哼了一声,将档案袋扔到桌上,“要不是因为我们师父那辈的交情,我才懒得管你。”
明珏打开档案袋,抽出几张资料,只扫了一眼,呆愣了一下。资料上有一张女孩的照片,眉目颇似故人,她往姓名那栏一看——祁梦。怪不得。
女人身体支过来,“怎么样,跟她哥哥像不像。”
明珏望着那张照片,说道:“像。”特别是眼睛。她以前的团队,一行十人,大多了无牵挂,祁眠是其中一个例外。她是在祁眠加入一段时间后,方才得知祁眠有家人,但很少听他说起父母,倒是经常听他提起自己这个妹妹。
祁眠曾经提过,说他妹妹想见她,她答应了,谁知变故横生,团队罹难,唯她一人存活,答应的事终是被无限期搁置。现在回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明珏翻着资料,眉头渐渐皱起,直至看到资料最后一行——二月一日乘游船至瞿塘峡下巫峡,途径大宁河宽谷,航船失事,不知所踪。与游船上人员取得联系的最后时间为下午五点至五点半。她心里一沉,想到些事,目光沉重,看向张水心。
女人摊手,“就是你猜的那样,这姑娘──掉到那边去了。”
二月一号,距今天已有一月,普通人毫无防备到那边,运气差的一天也活不下去……
“人呢?”
“还没回来。”
那就是还在那边。明珏了然,这是来找她救人来了。“为什么找我?”
“那地方你能进啊。”
“能进的人不止我一个。”
“谁有你熟。”见明珏沉默,女人以退为进,“那地方你不想去我也理解,只可怜这小妹妹,如花似玉的年纪……”
明珏无奈的嗔了她一眼,“张水心。”被拿捏住软肋。她心里轻叹一声,棋差一招,终是不及这位好友。张水心知她性情,知她看在旧友的情分上,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不管。
明珏别转头看向窗外,都六年了,那边夺走她身边太多人,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听到见到关于那边的事,可命运与她玩笑,从儿时起,她便注定了跟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斩也斩不断。
想起祁眠,想起他笑着说起自己妹妹,她能看出他有多疼爱这个妹妹,对于逝去的人,难得再为他们做什么。即便不想再到那边去,她也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明珏问道:“都有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开始救人?”
张水心知她这是答应了,说道:“寻常人谁能想到人是掉到那边去了,刚开始联系不上人的时候,以为是船难,在江里打捞了半个多月,恁是根毫毛没捞上来。祁家的人是知道点那边的事,才想到了这上边,几经辗转,找到了我。他们原是想找你来着,联系不上你。”
明珏张了张口,合上了,许久,说道:“一个月了,生还几率不大。”
“尽人事,听天命。”
明珏微微颔首,收起那些资料,拿着档案袋,站起身来,“好。我先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
“耽搁一秒,她生存的机会就少一层,我回去做些准备就动身。”明珏在做了决定的事上,永远是个利落的人。
“你打算一个人去?”
明珏没有回答,然而张水心已经从明珏的眼神里看出,明珏再不想与谁组成队伍,曾经经历过的事耗尽了她的心血,她已无力再与谁建立人际关系。
“我知道你的能力。或许你一个人出入险关,能毫发无损,但你现在是去救人,你能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保护祁梦不受伤害吗。”
明珏沉默了,张水心的话点醒了她,此时应当以救人为先。张水心见她松动,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手搂着她后背,说道:“走,跟我先去见个人。”
“谁?”
“见过就知道了。”
张水心开车载她去了城东,车停在菜市场前面。明珏下了车,打量了四周,疑惑的看向张水心,她是摸不清张水心打的什么算盘。
张水心带着她往里走,片刻后停下,指着不远处一家卖鱼的摊位,“喏,我给你找的好帮手,已经提前说好了。”
明珏顺着看去,见摊位后一个女人,扎着马尾,一件白体恤,外边穿着捕鱼用的背带连体衣,正在那杀鱼。她不认得那人,却觉得那人莫名的面善。“什么身份?”值得张水心特意带她来瞧,必然不是一般人。
和平年代,社会稳定,一身本事再无用武之地,许多高人退隐,大隐隐于市,有些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也可能是深藏不露。
张水心笑道:“不认得她了?尤家武馆的二小姐呀,你们小时候不是有过一段交情?”
“啊!”明珏轻呼出声,诧异道:“原来是她。”
回忆起以前,明珏面露微笑。她与尤祝儿时是有段交情,再大些后也互有通信,青年时,听说尤祝被送到山上去了,而她也忙着那边的事,渐渐的就断了联系,离上次见面都十几年了,一时认不出也是寻常。
明珏好笑道:“她不在她家武馆待着,怎么跑这儿卖鱼来了。”
“背后不论人长短,这事啊,等你有空自己问她吧。”
明珏走过去。尤祝正低头弄鱼。明珏叩叩长砧板,问道:“老板,鲫鱼怎么卖?”
“八块一斤。”
明珏要了一条小的,让她刮鳞,见她手法熟稔,看来在这里不是一日两日了。尤祝奶白的肤色,将鱼装袋递给她时,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不过分粗犷,也不太过纤细,一张脸越发清俊,抬起头来,看到明珏后,神色一怔,目光探究,盯着明珏的眼睛,好半晌迟疑道:“明珏?”
明珏过来时还对张水心说“她不见得还记得我”,没想到时隔多年,尤祝还能认出她来,不由得笑道:“你还认得我?”
尤祝指了指,“眼睛。”
明珏的一双眼睛是琥珀色,无光时只觉得她眸色偏浅,迎着光便觉得她瞳孔透亮,富有层次,仿佛在滴胶上,用深浅颜色一层层描摹,打磨过后的艺术品,她这双眼睛的来历有一段缘故。www.xiumb.com
因为异于常人,所以尤祝认了出来。
第二天,尤祝就上了明珏家门前报道。虽说救人在即,能省一秒是一秒,但有些事是绝不能省的,明珏筹备着各种探险装备间隙,带着尤祝去做了体检,注射疫苗。
体检结果,各项全优,明珏并不是怀疑尤祝的能力,而是对于同行队友的本事,心中要有个底。
如此又过了两三天,明珏寄了装备,一切准备妥当,便即与尤祝直飞重庆,张水心一直送两人到朝天门码头,那里有祁家一早准备好的游艇,到时已是下午。
明珏上游艇时,张水心叫住她,看了她背包两眼,略有责怪,“就知道你不会拿回那把剑。”
张水心将手中一物抛向她,“起码带着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明珏接过,是一支银头登山杖,很有分量,她打量一遍,看透其中关窍,就着护手一拔,以登山杖为鞘,里面是一把细长的剑,泛着银光。
游艇已开,明珏回头看着码头边的人,说道:“费心了。”
张水心冲她俩摆手,长叫道:“一路平安。”
日落西山,背后的天空是玫瑰红到暗紫的渐变色,游艇行驶过雄伟险峻的瞿塘峡,一路到大宁河宽谷中段,速度放慢,水路上已不见来往船只。
一来已是日暮,二来早春正是旅游淡季,船只多送去修检,一天发不了几班船,这也正是祁梦所乘船只失踪后,找不到具体失踪地点的缘故,若是旺季,船来船往,一船在眼前失踪,自然是立即就能发现古怪。
尤祝看着两岸青山,暮霭缭绕,所路过的就是寻常水路,好奇的回头问明珏,“你们说的那边,我们怎么进去?”
明珏正在闭目养神,听她问时,睁眼看她,“张水心没跟你说过?”
尤祝头摇的欢,满不在意,“她只说跟着你,救一个人出来。”
“其它只字未提?”
尤祝点头,明珏气结。
“你是不是欠张水心的人情,这么听她的话。”
“嗯。”
“……”
明珏正了神色,“尤祝,虽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但我还是得告诉你,那边,那个地方,我们以前叫它神域,现在叫它游戏区,那是个异度空间,虽然复制了巫峡的地理山水,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是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丢了性命,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应承了下来,现在要回去还来得及。”
尤祝不以为然,“一言既出。”
明珏声音严肃,“你听我说,这不止是现在的事,更关乎到你以后的安全。游戏区是一片一片的区域,它不止巫峡这里有一处,就我所知,国内不下百处,只多不少。它对于多数人是安全的,普通人恰好碰到入口的几率微乎其微,碰到入口后,能进入入口的概率是百分之一。但是只要你进去过一次,你就会成为易感体质,不仅碰到入口的几率增大,而且进入入口的概率会成为百分之百。”
“日后你可能走着走着,不经意间便落入其中。这将变成一个潜在的危险,伴你一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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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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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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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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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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