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们虽然盯着那些祭品的眼神都快冒出绿光,可在一圈侍卫的威吓下也一动不敢动。
四下寂静,气氛压抑,唯有灼人的热浪蒸腾而上。
斋戒沐浴后的赵羽身着一身庄重祭祀服,从头到脚被包得严严实实,额上豆大汗珠流过眼睫,他也未曾理会。
一丝不苟地走完前面的礼仪流程后,脊背挺直,神情肃穆,高声朗诵起手中那份祈雨祭文:
“乃者至冬徂春,霖雨不至,细民之所恃以为生者,麦禾而己。今旬不雨,即为凶岁,民食不继,流盗且起……
神其盍亦鉴之?上以无负圣天子之意,下以无失愚夫小民之望!”
说来也奇,祷告刚毕,祭台上忽然刮过一丝凉风,捕捉到这风的众人皆是一惊。
多数人是惊喜,唯有一人是惊惶。
雷公公持着拂尘的手一抖。
怎么回事?
来槐县这两日,偶有风起也是热如蒸气,哪来的凉风?难道……
不,国师大人的测算从不曾出错。
他强行让自己定下神来,面上装出同他人一样喜悦的表情,静静等待着。
槐县百姓抬头仰望,用手挡住刺目的光,眼中无一不是强烈的渴求。他们卑贱如草,怎么祈求老天爷都不管用,可皇帝不是真龙下凡吗?真龙之子的祈求,上天总该听得见吧?
赵羽面容端肃,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欧阳絮亦是捏着一把汗,在心中疯狂催促:快下快下快下!求求了,快下啊!
当归的万年冰山脸好像更冷了。
陵游这次却没有躲远一点儿,默默挪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斜眸看过来时,扯出一个安慰的笑。
当归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唇角动了动。
“别笑了,丑。”
陵游:……
应尘,哦对了,应尘和逍遥道人没来槐县。
因为刚出皇城没多久,他们在半路偶遇了逍遥道人曾经的红颜知己,一眼看上应尘想把人拐去做徒孙。
正好他们后半程注定不会安逸,应尘身子还没完全康复,顾行云不想这孩子跟来吃苦受累,征求了应尘的意见后,便请那位前辈先帮忙照顾应尘一阵子,并且不顾逍遥道人的拒绝把他也留在了那儿。
逍遥道人心不甘情不愿道:“我可不是因为那老尼姑才留下来的,是怕应尘一个小娃娃被她给带歪了。”
顾行云:他能说他觉得师公在那位前辈面前比应尘更像个小孩吗?
当然他没说。
他可不比絮儿受宠,真叫老人家恼羞成怒那惨的就是他了。
言归正传。
此时此地,所有人都在仰头望天。
只有顾行云侧头望着玄葳。
察觉到他的注视,玄葳波澜不惊地回视过去,眉眼沉静,眸底似潜藏着一丝锐意。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
顾行云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弯起唇角,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在凝寂沉闷的氛围中流逝得格外迟缓。
一盏茶过去了。
一柱香也快过去了。
头顶依旧是晴空万里,没有一丝要落雨的迹象。
百姓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渐渐浮现出失望,再到慢慢演变成新的绝望。
所有情绪积累膨胀到极致,死死压迫着每一个人,悬在头上的那把刀摇摇欲坠,也许下一刻就会无情地砍下来,彻底斩断那已然残破不堪的信念。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当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终于承受不住晕过去的时候,攀升到顶点的绝望终于崩塌了,化作悲愤爆炸开来,激起千层浪。
“大丫!大丫!你醒醒!醒醒啊!”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抱着小女孩嘶哑地叫着。
三丫去年冬天被一场风寒要了命,媳妇和二郎如今还躺在家里奄奄一息,要是大丫再出什么事,他还一个人活着做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祭台上,双目都是红血丝,用尽力气悲吼着,“骗子!你们这些狗官!全他娘的是骗子!”
“什么狗屁父母官,假惺惺的贵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怕人死光了不好交差,其实根本不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人群有一瞬的寂静,随即就像是被彻底引燃了,叫喊连天。
“就是!真要管怎么早不来晚不来,人都要死了才来!”
“这两年本就收成不好,交上去的米粮还变多了,存心要逼死人啊!”
“我家就我儿子一根独苗苗,去年服徭役回来就断了条腿,要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啊!”
“兄弟们,我们就是贱命一条,今天也豁出去了,反正也活不了,临死能拉个狗官下水也不亏!”
……
百姓们纷纷躁动起来,不顾侍卫的阻拦往前涌,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嘴里不停怒骂着,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祭台上那几个随行的礼部官员都下意识往后躲,赵羽却大步上前,喝止了那些想要拔刀的侍卫。
雷公公眼珠一转,掐着嗓子喊:“大家稍安勿躁,三殿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他这一喊,众人的火力顿时集中在了赵羽身上。
听着那些发泄在他身上的诅咒唾骂,赵羽脸色沉凝,一言不发。
雷公公在一旁假模假样地担忧,“三殿下,这可如何是好?祭祀时辰和流程都没错,雨迟迟不来,莫非……”
莫非是上天不认可您的德行和诚心呐!
就在他这句暗讽出口后,那柱赵羽亲手插上的香,也终于燃到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那火星子湮没在香炉之中,彻底黯下前,似是点燃了灰烬中一角黄色的东西。
火焰亮起的那刻,玄葳从容不迫地挪动步伐,靠近了香炉。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台下,她将两只素手置于香炉上方,手腕相对,转过半圈,五指翻飞一气呵成,像是在半空绣出一朵花来。
动作定住时,炉中符纸恰巧烧完,而她相对的两掌之间蓦然出现了一颗悬浮的紫色珠子。
莹莹的闪着光,细看其中还有微小的电流四窜。
玄葳闭眼默念了句什么。
话音落下时,那颗珠子化作一道紫光,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直冲云霄!
有些余光正好落在那方向的人,只觉好像有什么紫色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他们揉了揉眼正想再看时……
晴空骤然一声霹雳!
将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狂风忽起,吹得祭台上的东西啷当作响,刮得人群那是一脸懵逼。
等他们勉强睁开眼时,就见天色瞬间昏暗了下来。大片乌云极速团聚,犹如一群野马从远处狂奔而来。
云层间雷声隆隆,紫色的闪电不时惊现,似有巨龙吟啸着翻腾其间。
百姓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打,打雷了?要,要下雨了?”
雷公公惊叫道:“怎么可能?!”
国师大人的预测怎么会出错呢!
不知是不是他这声叫惊动了那条巨龙,众人只见空中电闪雷鸣愈发剧烈,紧接着一道紫电如灵蛇般凌空而下,撕裂云雾,划破长天,照亮大地,精准无误地……
劈在了雷公公头上。
然而没有一个人去关心抽搐着倒地的雷公公。
因为下一刻,倾盆大雨随之而落。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天落千尺银幕,地唤万物重生。
百姓们在风雨中奔走呼号,又哭又笑,心中的喜悦就像这暴雨一样要疯狂溢出来了。
“大丫!大丫,你醒了?”
“爹……”小女孩费力地睁开眼,“下雨了?”
“对,下雨了,有水了!我们能活了!”
萧县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喜极而泣,“槐县有救了,有救了啊!”
欧阳絮激动地扑到赵羽身上,被顺势接住转了一圈,笑如银铃。
陵游也兴奋地哥俩好一样圈住当归的脖子,“我就说没问题吧!”
当归压着唇,手肘往后一捅,“放开。”
“不放,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
“就是有,我都看见了!”琇書蛧
“……又想打架?”
“哎呀大好日子打什么架,来来来再笑一个我看看。”
“找打。”
……
祭台案边的玄葳转身,看着狂欢的众人,目光仍是很平静。
头顶突然被一方淡青色笼罩,玄葳稍稍偏头看去,清隽男子嘴角噙笑,一手负在身后,另只手正撑着一把伞,遮在她头顶。
雨珠哗啦啦打在伞上,又顺着边沿滚落,将伞内两人与伞外世界隔离开来。
“你哪来的伞?”
“出来时候带的。”
“为什么要带?”
“怕你淋了雨着凉。”
“你就这么相信会下雨?”
“唔……你忘了吗?你说过要我相信你。”
顾行云轻笑一声,“我这个人,认死理。”
信了,那就再也不会反悔的。
玄葳定定看了他几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
“顾行云。”
“在。”
“过来一点。”
“噢。”顾公子听话地挪了一小步。
“再过来一点。”
“……嗯?”顾公子脸上一烫,期待又忐忑地再凑近一小步。
手中的伞忽然被女子一把夺过,往他那边移了移,遮住他被淋湿的大半个肩膀。
“你忘了吗?你比我更容易着凉。”
顾行云:“……”
《论洞中两个喷嚏后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并打上体弱标签的我该如何在心上人面前挽回形象(ノω・`o)》。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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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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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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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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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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