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秦觅?”
“是,他要打听与我同门的苏吹雪的下落。作为交换,我让他带来了苏家三小姐,苏小昭。”
秦觅今日骑马带走苏家三小姐,当街闹出的动静不算小,一查便知。
她在赌,赌晋斐白那老狐狸,不会轻易被雍家查出在枫叶林的行踪。
雍和璧淡淡问:“你为何要见苏家三小姐?”
“这是门主的意思。”她仰起头,看着当空的明月,目光放得很遥远。像是终于想通,她愈说语气愈平静,甚至有些捉摸不定的玩味,“我们已经等太久了,久到已经开始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能解开玄溟门信物谜底之人。”
看着她平静得异常的面容,雍和璧微蹙眉,说:“所以,你来京城不是为了找什么采花大盗,苏家三小姐,才是你的目标?”
“本是如此,可今日我在苏家三小姐身上毫无所得,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自然不会给自己挖坑,回道:“既然结果如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她仰头望月,睫毛下的眸色却黑如浓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对自己做的事情也觉得索然无味,甚至不如抬头看那轮并不圆的明月来得有趣,与先前少年般清灵明朗的样子,判若两人。
雍和璧不说话,望着她的眸光依旧浅淡,却带有不着痕迹的失望。
“和璧不相信我所言?”
“我一直以为,谷歌是慧极又不失澄澈心性之人。”雍和璧摇了摇头,如是说。
若是真的,她何必违背门规告诉他?更何况眼下看来,她连真正的样子,都不曾在人前展露分毫。
苏小昭听见他的话,却笑起。
明明带笑的面容是温暖的,盛着星子的眸子也是迥澈的,与之前的“谷歌”并无二致,但眼神却带了几分凉凉的嘲意,本质清冽的音色,也因为刻意的压低,近乎清冷。
“没想到雍公子这般深谙权术险恶的天潢贵胄,看待人,竟还能保留有如此天真的愿景吗?”
雍和璧皱了皱眉,像在看一个从不曾认识的人。
“心性澄澈?和璧以为,一个自幼有腿疾,被家人丢弃在荒野狼堆中的人,真能长成心中不染纤尘的样子?”彻底跳出了本来的思维,她遵循着“谷歌”的角色,目光落在遥远的天幕,嘴角噙着玩味的笑,不在意地说:“很抱歉,谷歌并非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明净无垢之人。”
“我之所以解释,不是为了求得谅解,也不在意你相信与否。”她牵了牵唇,眼里似乎有暗色,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空旷无边,“我只是,不愿再骗唯一结交的朋友第二次。虽然这份交情,也说不清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雍和璧眸光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审视,也像是探究。
而她只望着月亮,唇边笑意淡淡。
“谷歌,其实我不愿相信,你会是如我,如太后,或是如雍某至今所认识的任何一人一样,会为了一己权欲,和国之兴亡而汲汲营营。”雍和璧忽然如此说,“尽管你现在似乎也参与其中,并非独善其身。”
“哦?”苏小昭有些出乎意料。
雍和璧也抬起头,与她一样,望向当空那轮明月。
“雍某不愿相信,一个能说出举国之贪欲而固国、王者之欲,则当比天下之人更盛,以开拓疆土,以攫取万物的人,会是一个甘愿入局之人。谷歌,你不该是棋子,也不该是执棋之人,你生来便应是观棋者,从头至尾看清一切棋局上无谓厮杀的观棋者。”
否则,以她那日四人席间辩论时崭露出的才华,以当今掌权之人对她的赏识,她若入世本可大有所为,又何须囿于门规。
苏小昭终于低下头,看定他。
她确实料想不到,雍和璧会对她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你看错人了,雍兄。”
雍和璧却摇头,望着她方才望了许久许久的月轮,说:“我只是不知道,谷歌眼中看的,究竟是何物。”
明月当空,高居于缭绕云层之上,看不清,摸不透,如世人看了它百年皎洁,它也已看了世人千万代光景。
从相识之时起,他便认为,她当如这高空明月,居于高寒之地,俯视这百世纷争,俯视这如夏虫般汲汲营营的世人,终究朝着她笃定的恒道而去。
“观棋者吗?那该多无聊。”
雍和璧闻言微一愣。
“我倒是不介意入局,无论是谁,无论是敌是友,比起观棋者,总是会多了些乐趣。”
“你问我看的是何物……”苏小昭忽然不知其意地笑了笑,说:“雍兄可听说过月亮与六便士?”
“便士?”雍和璧惑然低头看过来。
“唔,就是掉在地上的铜钱吧。”苏小昭也不多解释,只淡笑说,“月亮与六便士说的是,人世漫长得转瞬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而我,见的则是……”
她忽而冲他一笑,眼里是星星亮亮的淘气:“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雍兄且慢慢猜吧。”
“夜深了,你走吧。路漫且长,雍兄自己小心便是,若是举棋不定,也不妨来找我这不知是敌是友之人。”
她偏过头,不再看他。
明灭的烛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轮廓上,光与影,将她的面容交织得捉摸不定,如同不染纤尘的无暇仙人,最终从高寒之地,落入了浊尘污泥下。
不再是之前皎若月华的遥远与完美,却多了属于这俗世的烟火气,与真实。
雍和璧眸光露出一丝触动。
但他终究收回了目光,没再说什么,提步而去。
……
雍和璧出了门。
她一动不动身影孤寒。
“驭”一声,门口的雍家马车离开了。
她一动不动身影孤寒。
影六担心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摆啊摆:“小姐,小姐?小疯子?雍和璧真的走了。”不需要这么造作了。
她一动不动身影孤寒。
“咦呃……我、脖子扭筋了,快帮我。”苏小昭终于抽了抽嘴角,扶住僵痛的脖子,身子跟着脸一齐缓慢地转过来,在影六的满脸黑线里,扁嘴道:“刚才偏头……甩太猛了,嘶。”
太久没凹造型,以至于不小心就用力过猛了。偏偏她还得绷住,微屏住气,仰好颈项,下巴使好暗劲,好绷出她清晰而优雅的轮廓线条……好在她这么努力,终于把雍和璧对她的观感拉回了一些。
竖子苦煞她也!
饶是影六手法老道,给她硬拗回来了,苏小昭回到府内时,仍是一副苦大仇深脸,揉着酸软的脖侧。
“怎么,你被晋斐白扭了脖子?”说风凉话第一的影二,碰面便挑眉道。
“这不,现在回来找你索命”苏姑娘嘴一斜眼白一翻,阴测测地吐了舌头。
影六忙打住两人,解释道:“别担心,小姐她自个儿扭到的。”
影二不善地看他一眼,显然对他的用词不满。“原来如此,我只见过抹脖子自尽的,自拧脖子的倒头一回见,有意思。”他凉凉说。
再说小疯子就要女鬼上身了,影六赶紧摁下要动的苏小昭:“小姐,你明日还要进宫,不宜伤肝火。”
说到正事,苏小昭将鬼脸一收。
“嗯,素琴还要以丫鬟的身份随我一同入宫,可安置妥当了?”她问。
“安置好了。”影六点了点头,忍不住叹道:“小姐真厉害,居然能找着一个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人……不过,若是熟悉小姐的人,恐怕不能蒙混过去吧?”他担忧道。
“你别想了,小姐我自有办法。”苏小昭不轻不重敲了下他的脑门,而后突然想起说:“对了,还有一个你们安插的随身丫鬟呢?她在哪里?”
说好的安排一个来历可靠、身手高强的丫鬟,结果因为秦觅今日这一出事,她只是远远瞧了眼,都来不及见上一面。
毕竟是她日后在皇宫的保命大腿,怎么说也要先熟络一下才是。
“额。”影六不知怎的有些语塞。
“影二,难道你还没跟小姐说吗?”他悄悄用肘子攘了攘蹙眉的影二,疑惑道。
“哎呀,跟我还卖什么关子?该不会是小丫鬟羞怯,不敢见生人吧?”
影二的脸色更黑了点。
角落里一直看着盆栽发呆、毫无存在感的影五也咳了一声。
“在这里。”影二冷冷瞥她一眼,收回目光转身。苏小昭正觉诧异,下一刻,只听见一阵诡异的“噼里啪啦”骨骼响声响起,然后在她逐渐睁大发直的眼睛注视下,原本比影六高出半头的男人,身体骨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慢慢地坍塌、收缩,最后足足变成矮了影六一头。
“玄、玄幻了!还是我眼花了吗?”苏小昭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抬起头,又使劲揉了揉。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位和她个头差不多的家伙,应该都是片刻前毒舌怼她的影二大爷吧?
面前人显然受不了她直白的目光,冷哼了一声,又运功欲恢复原本的身形。
“等等!胸呢?大胸呢?”苏小昭咋呼道,痛恨这种不敬业的缩骨功。
影二险些一口气没运岔而走火入魔。
勉强平下气息,他恢复如初后回过身,便看见苏小昭睁得圆溜溜的眼珠子,和一手捂着脖子,一手被叼咬在嘴里的少见的蠢样子,影二不耐烦地拧起眉:“看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再来一次!”
苏小昭闭上眼,再猛地睁得又圆又大,想再认真观摩一次这种反人类生理结构的奇特表演这就是她只在古龙小说里见过的缩骨功吗?
影二把“滚”字憋回去,转过身,冷冷地抱手倚在柱子上。
就知道她会如此,所以他才拖到最后一刻方说出。
见他不从,苏小昭失望地撇了撇嘴。
而后她霍然反应过来,惊道:“不对?你要随我入宫?”
“不行不行!”摇不了头,苏小昭小手便摆得飞快:“大影儿不在,我岂不是要被你欺负死!”
呵,原来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狐假虎威。
影二只笑了笑,脸上刀疤都似变得森然了些。
赤裸裸的恐吓!
苏小昭倒嘶了一口气,提声道:“大影儿何在?”
“小姐。”房梁上落下一人。
苏小昭立马扒拉住救命稻草,用力摇他手臂:“大影儿,换你来。”影二都可以,大影儿怎么就不行了。
影一露在黑色面巾外的眼睛,还是第一次出现为难之色,“小姐,我并不会缩骨功。”
“那你学。”苏小昭鼓腮道。
影二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说:“缩骨功是要七岁前开始修习,纵使影一身手再好,也是束手无策。”他也是因为学了易容术,才精益求精去修习缩骨功,好彻底掌握易容换貌之术。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会缩骨功吧?苏小昭在影一的目光里确定了这个事实后,便露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
她松开影一,面上露出一抹决绝之色,一把又扒拉来最听话的影六:“小影儿,你会为小姐我两肋插刀的对吧?”
影六一脸糊涂,听见她的话,他当即点头表忠心,但忽然想起长久以来被小疯子坑的经历,他又生出一丝警惕地看着她:“对……吧?”语气由肯定变得迟疑。
苏小昭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好!现在不用两刀,只要一刀,轻松荣升贴身丫鬟,陪你家小姐我进宫。干不干?”
影六脸上一白,少年面容特有的红润之色霎时褪尽,他吓得直往后闪,像是遇上大色狼的良家妇女:“小、小姐,不要。”
“小影儿,想不到你这种浓眉大眼的人,也会背叛我。”苏小昭目中露出受伤之色。
“小姐,我宁愿两肋插刀。”影六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苏小昭肩头颓然一塌,在影二讥笑的目光下,浑身丧失了生气,难道她只能孤苦无依地在宫中被影二虐待了吗?
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角落里看盆栽的某人。
“影五,呜哇!!”
影五困惑地低头,将目光从那盆盯了一天的多肉盆栽,移到自己被紧揉得发皱的袖子上:“小姐?”
苏小昭紧握着他的衣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花,两眼睁得滴溜圆,说:“小五子,小鹦鹉!你受这么重伤都熬过来了,我相信你,救救你家小姐呜哇!”
“你只是会挨一刀,但小姐我却是会被日日夜夜虐待啊!”苏姑娘脱口而出就是渣女语录。
滚烫烫的泪珠不断砸在他手背上。
酷刑加身都不眨眼的影五,像是被手背上的热度烫得微微一缩,他望着手背,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他点一下头,抽出手说:“小姐,请稍候影五一个时辰。”
苏小昭哭啼声顿时一止,打了个嗝。xiumb.com
影二从看好戏的表情,变成黑了脸,上前就拦住要抬步离开的影五,没好气地对苏小昭说:“你别拿影五开玩笑,他会当真的。”
“行行行,就你就你。”苏小昭一抹脸,“是可辱不可杀,我还怕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是9106的工作节奏,暂时无法保证更新周期,只能抽空就写一点,抽空就写一点。如果能过了这节奏并不知道持续多久,再稳定更新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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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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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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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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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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