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上门?崔家的大公子?”苏翰林惊讶不已,问下人:“你没看错?”
京城里当然只有一个尊赫的崔家,而能被称为崔大公子的,自然只能是崔家家主的独子,下一任的崔家家主。
只是崔大公子为什么会拜访苏府?
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听下人应了是,苏翰林哪敢让崔家大公子在门外多等候,忙起身,亲自去迎接。
待请崔公子入了府,上了座,又吩咐人沏了好茶,两人互相寒暄一番后,苏翰林便问:“不知崔大公子来访府上,是有何要事?”
崔家大公子一身青衣,端然坐在座位上,闻言抬起眼:“苏三姑娘没有和苏大人提过?”
“提过什么?”苏翰林惑然。
见状,崔大公子也不多费唇舌,只敛目道:“我此番前来,是为拜访苏三姑娘。”
这下子苏翰林更讶异了,看来确实是他太过忽视这个继室的女儿了。不但等到睿亲世子上府议亲,他才知道两人相识,眼下又发现,她居然会与崔家的大公子交好?
崔大公子的拜访,对苏翰林而言,惊愕完全不下于昨日睿亲世子的提亲。
崔家朝朝出宰相名臣,均是重臣第一,论起显赫比皇族更甚,至于眼前这位年轻的下一任崔家家主,更是出了名的难结交,连各大士族都碰了壁,怎料到会登府拜访他的三女儿?
“原来崔大公子是要见小女,请稍等片刻,老夫这就让人去叫小女。”苏翰林也不敢多问,只吩咐人去找苏小昭。
苏府的凉亭里,两人相对无言而坐。
“咳,崔同学,真是好久不见。”还是苏小昭先寒暄,热情斟茶。
崔大公子低了眸,看一眼她斟的茶,默然不语。
他仿佛没有看到那边花丛里、不时探头望来的苏府丫鬟,或者尊贵如崔大公子,根本不用把她们放在眼里,又或者,他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这样兴趣缺缺的,所以,就算察觉到有人看他,也没有回视对方的兴趣。
即便他偶尔流露过对她来历的好奇,也不见得真正有多少探究的兴趣。
苏小昭可以理解这种漠然的尊贵,或许无心,或许生来如此,这世间就是有一种人,生来便是被人尊崇的人间富贵竹,只需要在正常的途径上生长着,清晨的朝露,撒下的晨曦,这些别的花花草草要在狭缝里挣扎着才能触及的,他都唾手可得。连看谁一眼,仿佛都是纡尊降贵。
苏小昭慢慢地斟着茶。
上一次以谷歌的身份给他斟茶时,是存了恶意戏弄的心思,这一回老老实实给他斟茶,苏小昭只觉无聊,不经意抬眼扫他一眼。
他身上是一套看不出什么质地的锦袍,在暖暖的日光下,青色衣料仍呈现出一种上好绢缎特有的、冰冷柔和的色泽,上面没有印有贵胄子弟衣服惯用的暗纹,简单又华贵。
而他的长发就这样娇贵地散在锦袍上,让人想一把摸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柔滑如这上好的绢缎,又唯恐损害了上面的光泽,因为,就连经过他周身的风都要放轻再放轻,最好再镀上一层尊贵,才配吹过他的发、他的青衣。
这样的衣服,一件得多少两银子啊……
……
对面,崔大公子微不可见地扬起眼睫,又垂下。
对着他失神的目光,崔铁花见过不少,只是没见过能对着他身上衣服一直失神的……
在茶倒满前,苏小昭终于收回了失神的目光,坐了下来。
莫名有点儿恹恹的。
“你邀我过来苏府,有何事?”崔铁花也不喝茶,问。
“今日我领了太后懿旨,因书院考核为卓异,我准备入宫当预选女官了,咱们一场同窗之谊,就来告知你一声。”苏小昭微笑。
崔大公子点头。
明明是她派人邀他过府,却没有和苏老爷提及,在南宛,拜访府上小姐不先知会主人家,换作别人是很失礼的事,但崔大公子显然不在此列。
至于睿亲王府来苏府议亲,以及她被选为预选女官这两件事,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事吗?”崔铁花问。
苏小昭顿了一下。
若非必要,她其实并不想与一个不明居心的人打交道。
但是,是他先伸手管她的事,既然不能相安无事了,她也不会躲避。
“上一次在书院里,你说我最好不要掺和顾家的事,却又告诉我那一件事,是为了什么?”她问。
她指的,自然是秦家出兵,以剿匪名义去围攻影卫部的事。
“我说了利弊,其余的,是你的选择。”崔铁花淡淡答。
苏小昭沉默片刻,就算明知会顺了他的意,她也不会不去救影卫部。
“上次你还说,我若入宫会更安全,崔大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苏小昭不带情绪地笑了笑,“好吧。至少我知道了,崔大公子还不打算要我小命。”
崔铁花不说话。
苏小昭将他面前的茶,先倒了一半在自己的杯里,再双双添满。
“这回可以喝了吧?”苏小昭喝了自己的那杯。
崔铁花清凌凌看过来,眼神无一丝波动:“苏三姑娘,我只是不喝劣茶。”
这茶叶的味道,比起坊间小店免费招待客人的茶好不了多少。
“要五文钱一两呢,不便宜了。”一脸穷酸相的苏小昭又喝了一杯,“能解渴就好。”
崔铁花不为所动。
五文钱一两的茶,对崔家大公子而言与砒霜无异了。
“若是无其他事,我就告辞了。”见她止了话,崔铁花抬眸说。
“有的有的。”苏小昭说。
但说完这一句,她就不说话,一个劲喝茶了。
喝了她自己的还不止,还伸手把他面前那杯也喝光了。
花丛那一边,苏翰林身边的丫鬟又出现了,似乎在张望着亭内发生了什么事。
那距离只能看见两人动作,听不到交谈内容。
然后苏小昭又热情站起斟茶了,言笑晏晏:“来来来崔大公子,你知不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
丫鬟转身去禀报了。
苏小昭话音戛然而止,又将他面前的茶杯喝空了只等丫鬟下一轮来再斟上。
“……”
“苏三姑娘还要利用我多久?”崔铁花礼貌问。
“哎呀,同窗的事,怎么能叫利用呢?”苏小昭以手支颔,凝眸而笑:“再说,也是你建议我入宫的。”既然他让她保命,那应该也不介意她拖他下水,来让自己的处境更安全些吧?
那不叫利用。
她只是在明目张胆地碰瓷他。
崔铁花不置可否,说:“一刻钟。”
“没问题……哎,又来了。”苏姑娘泪眼婆娑,一边用手帕拭泪一边说:“崔大公子,你听我说,一切物体在没有受到力的作用时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而且物体加速度大小跟物体受到的作用力成正比……”
眼神古井无波的崔大公子,眼睫却垂了又垂他不该以为,能忍受她的废话一刻钟之久。琇書蛧
教养良好的崔家大公子还是如言在一刻钟后离开苏府了,片刻也不耽搁。
苏小昭在凉亭悠悠喝茶。
话说得太多,果然很渴。
送走贵客后,苏翰林忙折回了亭子。
“听说,崔大公子与你谈了许久,你何时与他有这般交情的?”苏翰林问。
“回爹爹,我与崔公子是同窗,怎会不认识呢?”苏小昭理所当然道。
“那他方才与你,都说了些什么?”苏翰林再追问。
“一些闲话罢了。”苏小昭双唇翕动了几下,又颤颤地垂下眼睫,“爹爹,你不要再问女儿了……反正,我就要嫁入世子府了,我已经让崔公子不要再来找我了。”
苏翰林顿时露出一副如吞苍蝇的神色。
苏小昭不忍打搅她爹爹似乎在怀疑是自己瞎了,还是崔大公子跟着睿亲世子一起瞎了的质疑人生时刻,只默默低头,黯然不语。
然后,苏翰林想起先前崔大公子说的“苏三姑娘没有和苏大人提过?”,然后又默然不多言的模样。
苏翰林脸色又转为复杂。
如果真是这样……
难道是因为世子府议亲在先,为顾及她的名声,崔家不好再插足,那崔大公子这一次登门苏府,莫非是在向他暗示与施压不成?
睿亲王府与崔家的门第,虽说都是一等一的,但崔家只涉政事,而不涉政局,在朝中的立场一直中立,相比起与太后党派敌对的世子,苏翰林心下一时有了计较,虽说两头他都得罪不起,但反正他女儿要进宫一段时间,以议亲的繁文缛节,正好他压一压拖一拖,再观望些时日……
摘星阁。
这一日,已是摘星阁盛事的最后一日。
身怀才华的人,就像锥子处在囊中一样,都早早显露出了锋芒,各自找到了能投靠的士族。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
比如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的,第一日就接连在乐斗馆和文斗馆崭露了头角的瘸腿士人,谷歌。
从他最初在摘星阁门口闹出的笑料,到乐斗馆内识曲知意的惊艳,再到文斗馆内,以一场“牛粪”诡辩,笑斥群儒的恣意风流,这样一波三折的经历早被传得文人皆知。
偏偏那瘸腿士人恣意太过,惹得士族大家都不敢招纳为门客,而那人也只在第一日出现,之后再也没来过摘星阁。
见他风头太过,有几个士族暗中打探过其来历,可那人像是凭空出现在京城一样,除了名姓住处,也打探不出更多了,颇是神秘。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见过他与雍家大公子称朋道友,比肩而游。
只是他鲜少出现在人前,又不投靠任何一方,摘星阁也不断涌出许多才华横溢的人,渐渐的士族也不多关注了,只得了文人间的称道。
这也不是至今还怀才不遇的唯一特例。
谁能料到,还偏偏有人赶在最后一日,来参加摘星阁的擢选。
摘星阁,兵斗馆内。
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少年,扛着比他个子还大的包袱,风风火火地迈进了馆内。
“诶?今日不是摘星阁启阁之日吗?小爷千里迢迢来京,怎的这么冷清?!”少年撂下大包裹,一边擦汗一边大声埋怨道。
本来这最后一日,要招纳门客的士族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还聚在此处的人,都是借机想多交些朋友,或是互相切磋来的。
乍然见到一个糊涂少年,咋咋呼呼地走进来,还记错了日子而不自知的炸毛样子,正在沙盘前或兵战或观看的人,都不由笑出来。
“小子好不糊涂,今日已是摘星阁盛事的最后一日,哪还能这么热闹?”
少年乌溜溜的双眼一下子瞪大:“什么?最后一日?!难道小爷来晚了?”
“哈哈哈,可不是。要趁年轻长长见识是好,不过小子还是来年赶早些来吧。”闲人笑道。
见少年年纪不大,众人只道也是来观摩兵斗,长些见识来了。
“最后一日也不晚。小爷可不是来长见识的,是来正经斗兵、与诸位一决雄雌的。”少年大言不惭地说着。他往椅子上一坐,不大雅观地舒展开四肢,握拳捶着肩颈,“跑过来累死小爷了。”
众人只取笑几句。
一位虬髯男子朗声笑:“这小子跟我当年一样轻狂,哈哈有趣。算了,也不让你白跑一趟。小子,我先来和你玩一盘,如何?”
“你?”少年狐疑的目光扫过来,“能打吗?”
“噗嗤。”有人顿时笑了,说:“你小子好运气,这方筑铁先生可是馆里第三日胜出之人,如今已入睿亲世子门下,能与他一战,有你受益匪浅的。”
虬髯男子方筑铁也笑了,大方一挥手,说:“能不能打战场上见分晓,小子,待会我且让你一万兵马便是。”
一片热闹中,只见衣衫花哨的少年坐正了身,得意道:“好,说好让小爷一万兵马,可不能反悔!”
这小子,占起便宜来倒是不糊涂!
众人笑了起来,馆内的人见有方筑铁先生与人兵战,也纷纷过来观摩看热闹。
沙盘上,错落分布着数座城镇,以各种形状不同的木制器具为械,以着色不同的木牌为兵马,两方各自摆放成战局。
方筑铁将己方一万兵马取出沙盘外,拱手道:“在下方筑铁,还不知小兄弟姓名?”
两兵交战前,对战方互报名字是礼仪。
“兄台这名字与小爷我也算有缘分。”花哨少年咧嘴一笑,也拱手回道:“我叫苏建钢,兄台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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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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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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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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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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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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