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幕僚提着灯,正犹豫再三,不知要不要入屋内仔细查看时,忽而听见里头一声暗沉的低嗥,连忙躬身退了出来。
那头雪狼,除了世子,寻常人可近不得。
而以世子的作风,他养的狼自然不需要锁链,要的就是野性与血性。以往捉到刺客之后,世子甚至会直接将刺客丢给雪狼,让它当猎物撕杀。
这种凶戾冰冷的生物,幕僚也不敢轻易靠近。
于是他在附近看了一圈,见没什么异状,便领人离开了。
……
晋斐白听到禀报后,用指腹摸了摸杯沿,目露思索之色。
银狻不会无缘无故嗥叫,那一声是警示。
只不过唯恐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他才没有亲自前去。但奇怪的是,今晚就算有势力前来打探,也不应该跑到他饲养宠物的东院才是……xiumb.com
总不能是在他府中迷了路吧。
正忖思间,底下的李御史站了出来,面有不忿道:“世子,那太后雍宁实在是欺人太甚。先是设局让世子去北境平乱,而世子离京后,她就开始以诸多借口,削弱我等权职。”
这段日子,趁着晋斐白鞭长莫及,朝野中的世子党派,大多都受到太后打压。
闻言,晋斐白的面容依然平稳,不见一丝愠怒。
“我今晚找你们来,便是要说这事。”他缓缓说。
那人立即拱手说:“请世子吩咐,我们在朝中忍了这么久,就等世子从北境回来,一举反击。”
“不。”晋斐白却摇头,一双狭长眼睛扫过底下众人,“先按兵不动,让她去闹。”
烛光下,他眸色深湛:“最好让她困在朝局里,暂时无暇他顾。”
又是三日。
苏小昭抱着用雕版印刷术“嗖嗖嗖”地一晚上印出的厚叠纸张,一大清早,又准备赶往南麓书院了。
帮忙收拾书篓的影六,瞟了眼苏小昭,忍不住碎碎念道:“就见了那头狼一面,有那么开心吗?”
打从世子府回来,她的心情就十分好,于是每日天未亮时,她一边晨跑,便一边用歌声污染了苏府一整圈。
“你在嘀咕什么?”正压腿的苏小昭敏锐地转头,“我听到你说什么狼的?”
影六没好气地哼了声,说:“你就只听到这个……我说小疯子,你怎么就非看上晋斐白的狼呢?”要是别的什么宠物,他都还能给她弄来。
“我问过影一了,你那晚可是自己独身进了世子府。你怎么就为它去以身涉险?出事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苏小昭原地蹦了蹦,笑得明快。
“它就那么好吗?”影六耷拉着眉眼,心情糟糕。
苏小昭走过去一拍他的肩:“小影儿,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你在我心里还是排第二的。”
影六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想起,排在他前面的还能有谁?
于是他耸了耸眉头,转为恼气:“小疯子,难道那头狼比我还好?”
苏小昭给了他一个“当然”的眼神。
“果然,我是随时会往下掉的第二吗?”影六郁卒不已,扭开头说:“要是哪天出现个阿猫阿狗的,我又会排到第三第四了吧?”
“当然不会,其他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我看不上的。”苏小昭眼神坚定,“我的初恋小银狻是最好的,才不会有其它什么阿猫阿狗。”
影六无语半晌,问:“如果真有呢?”
苏小昭:“那我就为将新欢视为初恋,向旧爱致歉。”
影六听得“扑哧”地喷笑出,他还以为小疯子多坚定呢。于是他随口说:“这么说来,难不成小疯子你曾经还有旧爱?”
苏小昭压腿的动作一顿。
对她身上的变化很敏感的影六忙问:“小疯子,怎么了?”
“嘛,是有一个。”她继续下压,乌黑瞳眸里似有一丝诡谲。那样的诡谲,除了最初在小姐的身体里醒来时,便渐渐很少出现了。“一个我以前很喜欢的玩具。”
“玩具?”
“嗯。”
“是什么玩具?”影六又问。
“就你啰嗦。书篓拿来,再不走迟到了。”
看着离开的脚步又明快起来的苏小昭,影六不安地抿了抿唇,很少有小疯子不愿意提及的话题……
“哟,疯丫头今天又来了。”
苏小昭踏入书院的第一步,听到的就是秦觅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怪他心情糟糕,每次一见到她,就想起他被连累一起抄书抄到手软,连出门都得掐着时间的憋屈。
“我今天没疯,聪明伶俐得很。”苏小昭回嘴道。
她今日来得晚,这会儿堂上人都来齐了。然而她转眼一看,发现居然雍和璧也在。他端坐在夫子与学生之间,一个虚设的座位上,一身月白衣袍显得温文儒雅。
她一敲同桌的案面:“嘿,你哥啊!你被夫子罚叫家长了?”
雍隋珠蹙了蹙柳眉,还是不太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他是南麓书院司业,偶尔来堂中当秉笔者,也是职务之一。只是之前有要事在身,故而缺席。”
“啊!”苏小昭低呼了一下,问:“秉笔者吗?是不是专门盯谁在课上有小动作,偷偷写下来,报告给夫子的?”
雍隋珠哑然。
那边雍和璧温声开口:“苏小姐,在下只记录夫子授课内容,以及与学生辩论之言,请苏小姐放心。”
一句颇有深意的“请苏小姐放心”,听得堂内众人莞尔。
“那就好。”
笑声中,绝缘体的苏小昭坦然一笑,伸手去摸笔嗯,多转点儿笔,既能排遣无聊的上课,又能锻炼她弹琴的手指灵活度,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后面的秦觅也埋汰道:“嘁,这还不算疯?”
苏小昭回头:“那是你没见过我疯的时候。”
“你疯的时候?”秦觅挑眉。
苏小昭伸笔一指雍和璧,说:“对,当初我真发病的时候,可是冲上去摁着他肩膀,问是不是他女扮男装,抢走我未婚夫的……”
“咳咳咳……”“咳咳……”
一大片笑咳声骤起,堂内人仰马翻的,只有神色微滞的雍和璧,和另一边尴尬皱眉的林端之。
“哈哈哈,疯丫头,你不会真做出过这种事吧?”秦觅说。
苏小昭一摊手,“不信你问他。”
正热闹间,杨夫子进了书院,大家便安静了下来。
只见杨夫子落座后,翻了翻苏小昭抄的中庸,而后抚着山羊胡,点头道:“苏小姐果然勤勉好学,不过,就是字没什么进步。”
苏小昭扯了扯唇:“学生愧怍,请夫子指点。”
印刷板盖出的字,还能要它怎么进步?
见到她乖顺的模样,杨夫子心里甚是满意,加上这段日子来对她改观不少,当下颔首说:“闭门练字难有长进,索性今日起,抄书先暂时搁下,你一起留在书院中修习吧。”
苏小昭眼皮子一跳。
这不就意味着她也要住进书院里,每日晨昏准时来上课吗?
不好,她现在发疯还来不来得及?
下午。
吩咐影一去茶楼为苏吹雪请假后,苏小昭丧着脸,又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不行,这不是长久之计,她得想个办法。
她眼珠子瞟来瞟去,看到雍和璧最先进来,坐下并布好笔墨纸砚时,举右手掩在唇边,悄悄出声唤道:“喂,我同桌她哥……”
雍和璧掀了掀眼眸。
书院里又没有其他人,她瓮声瓮气做什么?
苏小昭又加上左手,更为隐秘地说:“你是书院司业,不如替我和杨夫子说说,我病情还不稳,我爹说让我在家静养,每日上课就免了呗?”
雍和璧执袖磨砚,眸光不动地说:“杨大学士让你留在书院,便算是承认你是南麓书院的学生,苏翰林不会不乐意。”
言下之意,搬家长也没用。
“哎呀,我是草包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小昭说。
“杨大学士既承认了你,想必自有考虑。”雍和璧岿然不动。
他翻开记录簿,说:“你之前在课上,对中庸里君子之道的解释,很得杨大学士的赏识。”
苏小昭眨了眨眼,悄悄道:“嘘!那是我在山庄时,偶然听苏度娘说过,才记下的。其实我就只会这一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雍和璧怔了一下,很快又归为平静,点头道:“原来如此。”
“对,你可不能告诉杨夫子。”快去打小报告!快去!
然而雍和璧不接着说话了,继续磨墨。
苏小昭等了等,又说:“打个商量呗?你跑书院来当秉笔者,总不会是闲着没事,不如你有什么小九九,我来助纣为虐。你就帮我一帮,反正对你来说,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而已嘛。”
雍和璧忽地抬眼,看向她的深雅眸子里,带一丝凉凉审视。
苏小昭期待地回视。
“助纣为虐不是这么用的。”看不出少女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缓缓收回眸光,淡声说。
“哦,那你想做什么,我来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苏小昭顺溜地改口。哎呀,这种沽名钓誉的君子,她懂。
雍和璧默然,少顷,他缓声说:“记录书院内的授课,是在下职责所在,无须麻烦苏小姐。”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苏小姐身体抱恙之事,在下会向杨大学士代为传达。”
“唉嘿,够义气!”苏小昭顿时明亮笑了起来。
雍和璧不说话。
他只是怕隋珠被她带坏,加之也不想朝夕对着她而已。
雍和璧敛下眼眸。但是,如她所言,他来书院确实另有目的。
两月前,晋斐白与秦家征伐边境,大败北番,两方定下降退协议。但当时任北番将领的二王子耶律丹真,回到草原之后,却大动兵戈,夺取王权后,又大有吞并草原其余部落的野心。
虽然早知北番内斗纷乱,但雍和璧隐约觉出那位二王子夺权太过顺利,一路斩棘如有神助。故而前段日子,他想去打探清楚个中情由,不过才刚有了些许眉头,太后便让他回书院,当心秦家与崔家结盟。
太后忙于在朝中剪除党羽,完成势力更替,此时若崔家倒向秦家,那便是前功尽弃。
虽然崔家向来中立,但外人都传言,近来秦家大公子与崔家大公子似乎走得很近。
就算崔家没有旁的意思,可对于这个庞然大物的家族来说,单单是大公子与谁走得近,都足以牵动朝中人的神经,何况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于是雍和璧便被派来书院了。
随着时间推移,来到书院的人越来越多。而得偿所愿的苏小昭,一直埋头在看书,间或咯咯笑几声。
雍隋珠向雍和璧点头一礼后,见她笑得隐秘的样子,不由疑惑看过去
一看之下,原来那书只是大学的皮子,内里却是坊间的低俗话本子。
有辱斯文……
雍隋珠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红着脸别开了头。
此时秦觅等人也来了,他一坐下就对同桌喋喋不休道:“铁花,后天是书院休沐日,你就陪我去一趟茶楼吧?”
“你自己去。”
秦觅苦恼托着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宴会上闹了个大乌龙,害得我那晚也没听全曲子。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我哪能拉下面子,再去找那歌姬!”
“你就跟我去,然后你来点曲,她坐在帘幕后也不知道是我来了。”秦觅缠着说,“铁花,你就不想也听听那曲三笑姻缘吗?听说最近都在京中传唱开了。”
“没兴致。”
“崔铁花你……”秦觅气结。
苏小昭竖了竖耳朵:哦,原来二世祖想听她说完故事啊,不用瞒了她都听到了。
抬头看见雍和璧停了笔,正垂眼不知在想什么,苏小昭两手将书一合,起身背着书篓,走到那两人面前。
她笑看着秦觅,屈指敲了敲他身旁同桌的案面,说:“这位同窗,可以暂时和我换个位子吗?”
书院里没有谁敢换那人的位子,疯子除外。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被牵引了过来。
然而那人意外地好说话,“可以。”
一身青衣的男子起身离开后,苏小昭笑容不改,大咧地坐下:“嘿,秦大少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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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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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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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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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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