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吹入府里的后花园,竹影婆娑,淡香盈盈,一身门客服的少年行走在铺着光洁鹅卵石的小径上,说不出的惬意。
她今日在世子府上,也与往日一般无二。
继一大早倚在廊柱上,与三两丫鬟言笑晏晏后,又跑去了校场,和正在午间歇息的近卫们交流某些不可言传的心得。
而待过了午后,仿佛片刻安静不下来的少年,便又懒洋洋打着呵欠,漫步在世子府的后花园处,一声一声呼唤着:“银狻大人银狻大人”
间或又停下脚步,对路过的丫鬟扬起清朗的笑容。
“嘿,若茗姑娘,你今日的耳环真好看,衬得你更昳丽动人……”
“小冬蕊,这胭粉颜色不错,瞧着很适合你……”
“玉萤姑娘,你有见到世子座下的雪狼吗?”
多年来安静肃宁的世子府,自从少年进府后,像是去到哪儿,都总能听见一道道清爽明快、极具辨识度的独属于少年的嗓音。
而府上的所有人,也仿佛早已适应少年带来的转变。
一角红楼上,浅银色锦袍的男子侧坐于栏杆旁,随意转着手上不知材质的指环,黑色睫羽下覆着的眸光,淡淡地,落在远处少年的身上。
他侧头抬起手,抚上了一旁半阖着眼的银狻。
“去吧,看着她点。”他轻声说。
……
苏小昭扭头时,见到了通体如流水线般流畅的雪狼,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步态轻盈,银灰中泛出冰蓝幽光的长尾巴正翘起,就像是刚从屋檐上飞下。
“银狻大人,可找着你了。”少年扬起比见到丫鬟时更明快的笑容,半分不停顿地跑向它。
“走,咱们还去后山的溪谷玩。”
少年带着雪狼,一路笑闹地奔跑出后花园,清亮的笑声远去。
……
不知名的昆虫在原野上鸣叫,伴随着前方二十余丈高的瀑布,哗啦啦的落下来,汇入溪流叮咚作响,无比惬意。
溪边,苏小昭用口琴吹奏完一曲后,放下手,抬头望了望天色。
清凉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她笑着低头,伸手揉了几下在打瞌睡的雪狼。
然后她将挎箱翻开,取出了里面的纸张,灵巧地折成了许多只乌篷船。
她将带船帆的纸折乌篷船,悉数放进了水中。略显湍急的溪流,一路将晃悠悠的小乌篷船,往下游推去
带船帆的乌篷船,表示可以行动了。
若中途有变,她就放进不带船帆的乌篷船,示意终止行动。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伏着的雪狼半睁了下眼,又耷拉下眼皮,继续打瞌睡……
苏小昭抱膝坐在湿润的草地上,无聊地托着腮等候:约莫三刻钟,守在下游几处的影二、影五和影六,大概就能制造出动静,确保清空下游附近出没之人。
届时,她就可以脱下门客服,除下面具,顺着湍急的溪流往下游去,来一个金蝉脱壳。
两刻钟后。
她探手试了下已染秋日凉意的水温。
然后她站起身,开始舒展活络起四肢:如果待会入水后,不小心抽筋什么的,可就成鬼故事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小昭热完身走回。
她瞧了一眼阖眼睡去的银狻,伸手去摸箱子里的迷药
一回生两回熟,希望银狻大人有怪莫怪,狼肚里能撑船。
苏小昭笑着笑着,唇边忽而一僵。
嗯?她的迷药呢?
她忙凑头过去,翻了又翻,愣是没找着方才还在里面的迷药包。
苏小昭心一格,霍地扭头看向银狻:
不会吧?这狼还成精了,将她的迷药包都给偷走了?
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水面,又看了看阖上狼眼的银狻,苏小昭磨了磨牙,轻手轻脚地除去鞋袜,卷起裤管,试探地迈脚入水中……
刚迈出半步,身后忽而传来一股拉力
苏小昭往后一栽,又坐回了岸上。
她扭过头,对上一双郁金色的狼眸,正幽幽地,像看着猎物一样看着她,带有危险的警告意味。
“咳,银狻大爷,我就下去洗个脚,洗个脚……”苏小昭干笑了几声,又提起衣物往水里走。
“嗥吼”狼王似乎是不耐烦了,嘴筒一咬,又将她叼回岸上按住。
它直起半人高的身躯,雄硕有力的狼爪按在她肩上,以一种不容挑衅的狼王姿势,牢牢钳制住她的行动,如与她初见之时。
生来冰冷的三角吊眼,也泛出了本性的暴戾,它居高临下以身锁住她,像教训不听话的下人,咧开嘴筒,威慑地发出雄浑的低嗥声,冷腥的气息吐在她颈侧,叫人不由头皮发麻。
见少女一动不敢动,银狻才收回幽冷的注视,退开身。
苏小昭委屈巴巴地一咬手指
它凶她!
它居然凶她!
它居然为了一个臭男人凶她!
见狼王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郁金色的狼眸里,危险之色不减,苏姑娘只好将泪花往回一憋,迫于狼威,拿过旁边的口琴,苦巴巴地又吹奏起来。
在熟悉的口琴声中,银狻眼底的冷戾才渐渐平复。
苏小昭心下却犯起愁来。
看来金蝉脱壳的乙计划还是泡汤了……眼下只好折没有船帆的纸船,放入溪中,去通知影卫部先收手了。
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她又不能赤手空拳干翻一头狼王。
苏小昭撩起眼,瞟着眼前正眯眸听小曲的狼大爷,郁卒万分之下,也不吹什么北地小曲了,索性胡吹一通。
但她刚吹了没两句,眼前高大的狼躯却霍地一动。
本来半眯的郁金色狼眸一霎睁开,冰冷兽瞳竟是一瞬不瞬地,紧紧看定她不同于方才的毒辣凶戾,紧缩的兽瞳里,更像是一种惊动至极的波动。
苏小昭一惊,不小心松了手。
喂喂,狼大爷也太过分了吧?!
她都放弃挣扎放弃逃跑了,让她发泄下情绪,胡乱吹几句都不行吗?她还有没有人权了?!
银狻低低呜了一声,叼起地上的口琴,急急地放到她手里。
“好吧,都依你。”苏小昭仰天长叹一声,又换成了狼大爷平时爱听的北地小曲。
“嗷”
然而它又低呜了一声,动作急切地咬住她衣袖,见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疑惑神色,还加大了几分力道。
见到银狻异常的焦急,苏小姐微翕动了下嘴,然后试探地,含住口琴,吹起她方才所吹的、一首她在前世时自创的曲子。
郁金色的兽瞳似震颤,慢慢地,如悬针般紧缩成一线。
“嗷吼……嗷吼……”
向来冷傲的狼王,情绪波动之下,居然低低呜咽着原地打了好几个转。
她何尝见过银狻这种激动难抑的情绪?即便是当初,她学了它家乡北地的曲子吹给它听,它也至多只是眯起眸子,露出浅淡的满意之色。
口琴声戛然而止。
苏小昭僵住了动作,呆滞在原地。
“不可能吧?”苏小昭眨了一下眼,低头看狼王激动的兽瞳,脸上浮现出不置信的神色。
她前世时,总喜欢在钢琴上做游戏,弹她自己瞎编的曲子,听琴槌一路叮叮咚咚地敲着琴弦,排遣无聊的时间……
而这一首自创的小步舞曲,便是她往时最常哼着弹的。
银狻也停下动作,随后嗷呜一声咬住了她的手掌,急急的低呜声,近乎哀鸣。天性冷戾凶残的狼王,这一刻,仿佛放下了一切高傲,紧紧叼住她的手,像是紧咬住一个悠久遥远的梦境,生怕稍松懈,梦境就破碎了。
苏小昭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直至手上传来加大的力道,她才苍白着脸,蹲下身,对上它的狼眸。
怀着一丝侥幸,她以低低微颤的声线,轻哼起:“我曾走过许多地方,把土拨鼠带在身旁。为了生活我到处流浪,带土拨鼠在身旁……”
回应她的,是它与方才一样的激动与低呜。
苏小昭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雪。
“银狻,狼大爷,你是吓唬我的吧?这不可能啊……”她低喃道。
“嗷吼……”银狻松开了口,将雄硕的狼身偎依在半蹲的少女身上,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顺轻蹭着她。
这不可能……
她印象中,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分明从未与银狻有过这样的交集。
那么它的熟悉,到底能来自于哪儿呢?
苏小昭抬手轻轻拍了下它的脑袋,艰难地扯了扯唇,对它露出一个肯定不算好看的笑。
“我们以前见过吗?”
银狻只是偎依着她,低呜不止。
苏小昭也知道这满腹疑问,是无法在它身上得到答案的,只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露出什么表情,来面对此刻匪夷所思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待银狻的呜咽声渐低下时,她向后退开了身。
不能再拖了,制造动静清空下游的影卫部,也拖不了那么久。
她安抚地拍着它脑袋,无奈说:“我现在真得走了,否则你主子日后会要我性命的,银狻,你放我离开吧?我会找到真相,也会回来找你,好不好?”
狼眸定定锁住她。
苏小昭又无奈地叹气:“我不会骗你,就跟上次在白石殿一样,那时你放我离开,我不是也做到答应你的事了吗?”
“嗷……”它低呜一声,终于不再阻止。
她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误,三下五除二地脱了门客服,然后将脸上苏建钢的面具取下,藏在贴身的地方。
她走入溪中,转头,对上它郁金色的眼睛。
似乎还是与上次一样的对视。
只是这一次,它周身气息少了一些残暴,狼眸中也不再是毫无感情,看着她时安静又……悲伤。
她回过头,深吸气压下情绪,一头游进了湍急的溪流中。
……
刹那间,冷凉的压迫感自四周涌来。
水波层层,浅蓝的水面之下,阳光流转得斑驳陆离。
她顺着水势,一路往前游去。
好在瀑布下的水流湍急,给她省了不少体力。也不知道游了多久,直至双臂都已乏累,苏小昭估摸着这距离应该安全了。
于是她划动双臂,往岸边游去。
然而这一转向,她就发现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个身影在挣扎着下沉……
看起来像是求生,而不是轻生。
水下,苏小昭皱了皱眉,往那个人的方向而去。待她游近时,那人已停止动作,昏迷过去了。
微红的血漫开在那人周身
不知是死是活,但一定是个麻烦。
苏小昭用尽最后的体力,才将昏迷的男子推至岸上,随后她攀着岸沿,也翻身上去。
来不及平复气喘,她伸手一探那人鼻息:没气了!
她一蹙眉,又趴下身,听他的心跳:还有救!
看着遍体伤痕奄奄一息的男子,她立马将他的头向上一抬,毫不迟疑地,将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一起用上。
也不知道用力按压了多少次,直到她捏开男子的嘴,再一次渡气时,昏迷的男子猛地侧头,用力咳嗽起来。
见他终于活过来,苏小昭也力竭地舒了一口气:“呼你终于醒……”
话音未完,她身下的男子虚弱转回头,眼眸柔如碧水,却划过一抹阴冷,明明是质感空灵而洁净的嗓音,说话时,染上的是与声音质感相矛盾的狠戾:“你找死!”
苏小昭一霎僵凝,而后撑在他胸前的手,状似不经意一打滑
重重按上他正在冒血的伤口!
“唔”男子痛呜一声,再次陷入昏迷。
冰冷的水滴从她下巴处滑落,苏小昭紧抿着唇,冷冷看向身下再度昏迷的男人……
这声音,任何人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周三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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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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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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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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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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