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玉打心底觉得这曲子催尿,因为吹得比谢禅熟练,听得他毛骨悚然,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忍不住炸毛地掀开车帘进来申诉,道:“子婴,这曲子……”
谢禅跪坐在软垫上,这会有些发愣,见谢流玉进来,有些激动地打断道:“就是这首曲子,流玉,这就是《攻心》。”
谢流玉白他一眼,道:“……好像比你吹的还要有曲意。”
谢禅可没那闲心关注这个,只喃喃道:“是温昱,他来了……”说着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不对,巫觋还在,他怎么就来了?”
谢流玉没听清,就凑近了一点,好奇道:“你说谁?”
谢禅略一沉思,道:“流玉,我们等等温昱好吗,就在这里等,”末了又补充道:“他肯定能找来的。”
谢流玉稍微打量了他一遍,疑惑道:“温昱?你跟他已经这么熟了?”
谢禅翻个白眼,“少阴阳怪气,说人话。”
谢流玉却哦了一声,将“不屑”俩大字端正地写在了脸上。
谢流玉:“……也行,只要你跟他在一起觉得开心就好,反正千金难买你乐意。”
谢禅:“滚。”
左右那些人没追上来,劝谢禅别等温昱不太现实,谢流玉便点头应下了,趁着等人的空挡,磨蹭了片刻后又试探地唤了一声,“喂,子婴。”
谢禅漫不经心地应着,谢流玉深吸一口气,道:“我跟阿柚……要成亲了。”
谢禅在想温昱的事,一时没心没肺听了这么一句,漫不经心地应道:“嗯好。”
“……”
谢禅回想起来,猛然间看向谢流玉,“什么时候?”
谢流玉满不在乎道:“本来是打算等你们回来就办的,但现在谢家出了事,可能暂时不行了。”
这句话是实话,谢家出事,谢流玉估计也难逃一劫,这时候办喜事确实不是好时机。
可一想到谢流玉和林柚磨了这些年,好容易磨成正果,如今却因为他们家的事而不得不暂时放下,谢禅心里免不了要难受一阵——毕竟谢流玉并非真的姓谢。
谢禅忽然后悔了,后悔把谢流玉叫出来,后悔告诉他关于谢家的事,若一直瞒着他,也许他们早就成了。
可惜说再多也没有用。
谢禅只是沉默,谢流玉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你也不用在意,反正我们不急,没有谢丞相和陈姨,这场喜事不办也没所谓。”
谢禅认真道:“不会,稍微延迟一段时间,可以先把婚期定下,一个月以后你看行吗?”
谢流玉震惊道:“一个月?太短了。”
谢禅道:“给我一个月时间,我能搞定一切,再多等一个月,流玉,信我,一个月够了。”
谢流玉想了想,倒也没把谢禅的话当真,只是随口应道:“好啊,我信你,我们家子婴真是出息了,还不知道前路等着的是什么,就敢妄言一个月内搞定。”
谢禅笑了笑,正待说话,那笛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了,紧接着他心口忽然被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忍不住闷哼出声,谢流玉急道:“怎么了?”
谢禅摇摇头,脸色逐渐憋得有些难看,他感觉心口正被刀子剜着,抓着衣襟的指尖也掐得死紧,谢流玉见不对劲,忙大步过来扶他,“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谢禅心口疼得难受,难免有些不耐烦,便推开谢流玉,扔下一句,“没事,巫觋还在,滚你外面守着,要不然他追上来怎么办,你别碰我我就不难受了。”
这时,外面的马忽然受惊似的长嘶了一声,谢流玉看谢禅一眼,只稍微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警惕地回身去掀开车帘应对外面。
然而来人却是温昱,他一脚踩在马背上,手中握着一根笛子,上面的蓝色樱穂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月光衬着他白皙的脸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正在皎洁的浮光下,冲谢禅微微一笑。
不知不觉中,心口那刀绞般的痛感逐渐消失了,谢禅倒没怎么注意这个,只是看着温昱道:“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温昱足尖一点,瞬息之间出现在谢禅面前,他弯下腰,稍微凑近了谢禅,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也生气了?”
谢禅感觉不太自在,往后靠了一点,但也下意识地看着温昱的眼睛,开口道:“没有,谁都说我脾气好。”
谢流玉觉得他们这姿势有点怪怪的,毕竟此地不宜久留,他忙咳嗽一声,出声提醒道:“该走了,再不走,巫觋要追来了。”他说罢又忍不住瞥了他俩一眼,还是觉得怪怪的,便摇摇头,疑神疑鬼地出去驾马车了。
谢禅不知道温昱弯腰瞪着他这个姿势累不累,反正他看着挺累的,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后,谢禅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忙开口道:“好了我认输,我瞪不过你。”
谁知温昱却不说话,忽然间跪在了他的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温昱就倒在了他肩头。
“你别行这么大礼。”谢禅忙扶了他一把,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温昱唇角正滑出一股细血流,谢禅心里莫名地开始起伏,他低声道:“你,碰上巫觋了?”
温昱轻轻闭上双眼,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将笛子塞到谢禅手里,又顺手环住了他的腰,“嗯。”
谢禅则炸毛了一句,“我笛子怎么在你那儿?”
“落在假山后,我捡的……”这破借口有点牵强,但随着温昱话音里有些困意,很轻很低,似乎很累,谢禅便一时心软没跟他计较了。
紧接着,温昱又将下巴往谢禅肩头上一抵,低低地嗯了一声,“别动,不用找那些庸医,我休息会就好了……”
他说着又软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嗯哼一声,“给我吹首曲子……就吹《山鬼》好不好?”
谢禅想了想,道:“好……你还真会选。”
于是谢禅就以那让他很难受的姿势给温昱吹了一曲《山鬼》,然而吹完他才发现那小子早就睡着了,简直白瞎他那么辛苦。
说起来《山鬼》这曲子是谢文诚小时候教他吹的,是他初学笛子的第一首曲子,也是这么多年来练得最熟的。
当初谢余真也是跟着一起学的,但谢禅天赋好,听谢文诚随口一指点,初次碰笛子就能吹出短促而清亮的音,半天时间便能断断续续地吹出《山鬼》的主旋律。
但谢余真跟他却没可比性——笛子给他捣鼓了一整天,那口气都憋在笛孔里出不来,无论他怎么拼命吹,憋红了脸到最后吹出的,都是粗重的长音,还是很快断气那种。
谢禅回忆起往事,突然就想不明白了,如若谢余真跟任清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任清冉是乐律大家,怎么那兔崽子却跟块废柴似的?
他还是打心底觉得,谢余真那小畜生跟任清冉半点不搭调——不过想想,他俩谁是温近思听起来都很糟心。
一路上谢禅跟谢流玉商量好了,碍于府衙的事务太多,怕没有人善后,谢流玉就继续留在这里等谢禅的消息,顺便避一避风头。
他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谢流玉没法拒绝就答应了。
但其实谢禅只是不想因为谢家的事把谢流玉连累进来,毕竟还是那句话,谢流玉并非真的姓谢,索性谢流玉也没拒绝。
到家的时候,温昱挂在他身上还没醒,好在巫觋没追上来,谢禅虽然已经没了那份不适感,心口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需要人照顾,但他依旧不会驾车,谢流玉只好去找了徐伯来帮忙。
趁徐伯去收拾东西,谢流玉回来看着谢禅这废物点心这不会那不会,忍不住叨叨了一句,“可怜见的,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谢禅哼道:“世间没了你,万物还不长了?滚蛋。”
谢流玉贫嘴道:“别小瞧,都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没了一,连二都生不出来,更别提万物了。”
谢禅:“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谢流玉忽然稍作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开口道:“子婴,这次谢家出事,你心里应该有底了吧?”
谢禅挑眉看着他,不语。
谢流玉道:“换个说法,子婴,你信不信丞相?”
谢禅能猜到他突然这么说的用意,并没有过多惊讶,只是道:“你想说什么?长话短说,我要走了。”
谢流玉则道:“子婴,丞相是你爹,无论如何,你得信他,还有当年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怨他?”
谢禅有些敷衍地摇头道:“我信,但没有用,你到底想说什么?是想告诉我他有苦衷,迫不得已才赶我走的?好,你说,我听着。”
谢流玉真想一巴掌拍死他,但还是强行忍住了,咬牙哼道:“那我说了,你给我听到心里去!”
谢禅则异常温和了口气,“嗯。”
谢流玉琢磨了一会,开口道:“丞相一直以为,只要离开了丞相府和孔名,你就会有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一心希望你放开手脚,但又担心你在外面会过得不好,或再受人欺负——直到那年朝堂动荡,有了这个契机。”
谢禅彻底收了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个人也正色了好多。
谢流玉道:“子婴,你当年猜得很对,那些官员的确是奸臣贼子,丞相跟他们在书房里商讨的,也的确是谋逆之事,但是你更猜对了一点——丞相绝不可能做出半分对不住齐方的事。”
这点倒是已经清楚了,文帝万千思虑后选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行谋逆之事?
谢文诚果然不负文帝所望,十多年来一直尽他最大的努力稳住朝局,只是没人会想到他会用背负骂名的方式。
而且确实是这样,以忠臣的名义的话,很多事都不大好办,而顶了毒瘤的骂名就不一定了,左右无所忌惮,想动手清君侧就直接动手,最多顶个骂名,换来的却是家国安定。
其实谢文诚的做法本质上跟任清冉没什么区别,都是家国安定而已,真要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死在任清冉计谋下的郸越羌族人太多。但战场上都是会死人的呀,这是常理,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文诚就是容不下呢?
谢流玉道:“丞相一早就清楚咱们齐方奸佞者众多,当今圣上未必会向着那些年事已高的忠义之臣,他是一开始就打算背负奸臣的骂名了,所以那只是他设的一个局而已。外面那些人都说丞相仗势杀了很多官员,但他们从没考虑过那些官员是否在其位谋其职,你呢,你有没有想过?”
谢禅不在乎道:“有几个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有几个明面上是好官,我还是那句话,我信他,但没有用。”
谢流玉顿了顿,没说别的,只是继续道:“反正丞相这些年利用势力铲除了不少所谓的‘清官’,还故意跟那些权重的奸臣走在一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贼子谋逆,他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圣上早就视丞相是毒瘤,从一开始就在不断找人查抓他的把柄,哪怕一个小小的错误也不肯放过。”
“三年前丞相之所以紧急召那些朝臣商讨,就是因为圣上掌握了他不少无中生有的罪证,正好那些人也巴不得有什么动作,他怕有一天来不及替齐方收拾那些杂草,所以一早就做了准备。子婴,丞相选择逼走你,在你离开后又给了陈姨休书,完全是迫不得已的,他只是怕圣上会诛连谢家。”
谢禅唇畔的笑意已经消失了,他淡淡道:“那你一早怎么不说?还有,这件事他当初又为何不跟我商讨过再作决定?”
谢流玉哼了一声,道:“就你这臭小子?当初丞相要是跟你说圣上打算动他了,跟他待在一起会有危险,让你走你会走吗?倒不如给你机会让你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去做你想做的,这样岂不是更好?”ωωω.χΙυΜЬ.Cǒm
谢禅眼睛里有些动容,嘴唇也有些颤抖,他沉思了一会后,揉揉微疼的太阳穴道:“那余真呢,他怎么不让余真走?流玉,你别猜我心思,没准我真的会离开,他的话从来不会空穴来风,你以为我不懂?我还没那么傻。”
谢流玉又想说什么,谢禅唤了一声匆匆出府的徐伯,回头道:“好了我要回长安了,府衙不能没有人在,你找个地方避一避,我不日就回了,记得别让巫觋找到你。”他想起什么来,忙又看向谢流玉道:“不对,你方才是不是说,我爹给我娘休书了!?”
谢流玉:“……啊!怎么了?”
谢禅哼道:“没事。”
“……”
然而看他那大逆不道的神情,大有要回长安揍谢文诚一顿的意思。
谢流玉有点无言以对,只好多嘴了一句,“臭小子,那个陆公子他……”
谢禅的动作一顿,“陆公子?你说的谁?”
谢流玉道:“陆岳。”
谢禅皱眉道:“他怎么了?”
谢流玉却只是哼道:“你小子记得去看看他。”
谢禅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陆岳这个人毕竟是他珍惜的朋友,他回长安自然会去看的,何必这小子废话?
谢流玉却道:“反正人不能忘恩负义,你去看看他,我话废完了。你滚吧。”
谢禅刚想问“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听了他最后一句,出口的时候硬是成了,“滚就滚,你真是嘴里没一句好话!”
入春的夜风中还遗留着寒风的萧瑟,显得格外的冷,马车的车帘被冷风掀得阵阵翻飞,一地尘沙漫天而起。
这回谢流玉没再说什么,目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深夜尽头,才转身回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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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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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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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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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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