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镜台的叫嚷没能引起谁的注意似乎在生死存亡之际,滔天的富贵也终于沦为人们口中的身外之物,而当两三洲被人视作棋盘里的弃子,他这个小小的通元商会会长也再无颜面可言。
“你们有没有人听到我说话,明远你愣住干嘛,你是怎么当掌门的,就容得他们这么欺负天德道宫?”
见真的没人搭理他,庄镜台一下冲到一个身着琥珀色轻甲的青年面前,此人一袭传承道衣在身,分明是天德道宫新一任的掌门人。
“师弟何须动怒,若真到了紧要关头必是逃不过去的。”明远冷着脸,暗自握紧了拳头,他何尝不知自己是被针对欺负的那个,可心知肚明不代表能够反抗,此次十二神煞道宫易主,算起来就属他修为最弱,至于天德道宫是不是真的地势最低,天晓得。
“你——”庄镜台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这般不咸不淡的话,他抬手刚要敲腰间的鼓,想替仙逝的师尊教训一下这不成器的新掌门却很快反应过来,他这师兄平日也不是个没血性的。
一朝肯忍气吞声定有古怪,而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十多年前他们是如何对待失势的司命道宫的,如今易地而处上仙界的废物不过从一个变成两个罢了。
何况就算这些人依旧不把司命道宫放在眼里,可鱼怀隐和良册好歹从神域活着出来了,放眼当下两位人仙境的修士,可谓稀罕的很,也难怪慕容子陵一张口第一个找的便是鱼怀隐。
“庄会长真有办法解决妖物?”权衡一二,慕容子陵还是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既然他们一定要舍一处道场出来,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保下众弟子的性命。
“能又如何?”庄镜台顺着话头追问下去,他可不想被人赶鸭子上架白忙活一场,若他那边拼死拼活的折腾,上仙界这些混账转眼就把两三洲和天德道宫给卖了,他岂不成了冤大头。
“若两三洲有法子灭了那些妖物,仙盟自会倾尽神煞十二道宫所有另择一处合适的福地镇压苦海。”慕容子陵一挥手将护山大阵外妖兽环伺海水汹涌的景象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刻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一处,只见那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雷云攒动,浓如墨的苦海之水不断冲击着结界,最先涌入仙山的一条支流从高空俯瞰下去,那断口处已形成一片规模不小的湖泊。
见此情形,众人立马反应过来慕容子陵所说的择一处合适的福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既然无人做得了主,也无哪个仙门该被推出去承担这一切,那么就交给天决定吧。
听天由命吗?鱼怀隐格外厌恶这个词,于是在周围人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听得他们紧张的心跳声化为松了一口气的轻叹,司命道宫的虚影终是严丝合缝的沉入湖泊里和群山连成一片将浩浩汤汤的苦海之水隔绝在外。
“嗬。”瞧天意已定,鱼怀隐不小心笑出了声,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反倒是在场的人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怕这两个能从雪姬手底下死里逃生的狠人抄起家伙来和他们拼命。
人人都知道司命道宫是怎么挨到今天的,门下的几个老弱病残都是吃过苦、遭过罪的,可架不住天生倒霉,这眼看要过上好日子了,便立马被拉去填海,换成谁都会疯的。
“好,就降下司命道宫。”众人正等着鱼怀隐发作,不料良册却率先答应了,他走上前去,身上的白金轻甲明晃晃地,足以证明他有资格代司命道宫处理诸般事物。
真是稀奇,上一任掌门犹在,这传承是如何交替更迭的。
不少人心里嘀咕着,却又庆幸只要不是自家去填海就好,管那么多干嘛?
“慕容长老要我道门如何做?”良册一派正经作风,显然这掌门当得十分称职,鱼怀隐面色一僵,忽然就明白他在为谁扛了。
不是为旁人,就单单是为他鱼怀隐,良册才说得出那个好字,才能装作深明大义似的让这些人拿他们的家去拦下苦海之水。
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鱼怀隐眸光一撇忽就感到有一抹视线向他这边投来,他转过身发现是步言站在人群中看他。这才想起先前神域将崩,仙盟令所有仙门开启禁制,司命道宫也奉了诏,自然要有人以灵力催动阵法才行,而他们都不在,这责任便落到了步言身上。
以一人之力护着整座道场何其艰难,步言脸色惨白想是受了暗伤,而匆匆赶来又听闻自家道宫保不住了,她神色一暗,整个人颤栗一下险些现了妖身,不过好在她怀中留有岳参横炼制的丹药忙服下一颗稳定心神。
鱼怀隐瞧她并不大碍,便又瞧向良册那边,听那些人说起以山镇海需得金匮道宫的阵修们从旁相助,简单的商议过后,慕容子陵将他们这些人分作两批,其中一部分随着庄镜台前往海上清除妖兽,剩下的则设法搬山镇海。
令下,一道道以修士寿元凝结而成血色本命阵符现世,金匮道宫的小弟子们每多画出一笔都仿佛在他们那位“初出茅庐”的掌门心尖上刻了一刀,看得多了,这位新任掌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厥过去。
鱼怀隐不想再被死亡勾动情绪,他只是远远地望着那座山,听见这千年基业发出草木断折、山石崩裂的悲鸣。当整座司命道宫被人用灵力强行升起时,鱼怀隐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连根拔起了。
与此同时,苦海之上传来阵阵有节奏的鼓声,咚咚,极其低沉却有种说不出的诱惑感,直往人的耳朵里钻,而一旦这魔音入耳偏又变化万千,无端地衍出清脆的银铃声,刀刃破空的风声,以及某种昆虫触角爬过树叶的悉索声……
庄镜台站立在海面上,他一下接着一下地敲着腰间的鼓,迎面有腥咸的海风吹来,却刮不散笼罩在他四周的森白雾气。
诡异的白蔓延着,温柔地笼上妖物们血淋淋的丑陋躯壳,像一截纤细柔嫩的少女手腕,安抚着它们的痛苦。
霎时间,天地褪色,只有入目的白掩着那似鼓似铃的声音传遍海上,神秘且空灵。
此为庄氏族人代代相传的巫术,可纵魂控魄,非到了灭族身陨的紧要关头绝不会轻易动用。而召巫仪式一经开启,施术者的灵力损耗极快,并会随着所控制的魂魄数量增多而愈演愈烈。因此没过多时庄镜台便开始吸取身旁人的修为来填补自身的灵力空缺。
“师兄……”随行而来的柳絮额头上冷汗直流,他向来娇生惯养,本想和庄镜台说他有些撑不住了。
可小少爷一抬头,就瞧见平日比他还要受不得苦的大师兄双眸紧闭,置身在大片惨烈的白中,神色十分痛苦。
忽然,庄镜台催鼓的动作一顿,一道如墨斗弹出的黑红细线自他的自眉心生长而出,一直蔓延到喉咙,将他整个人变得鬼魅异常,看样子是受了巫术的反噬。
“我可真没用啊——”鼓槌上坠着的银铃发出急而乱的脆响,庄镜台的手颤了颤,蓦地想起父亲平日里常骂他不学无术,他很有自知之明发誓会做一个有分寸的败家子,绝不生出要证明自己有什么本事的念头。
但话虽如此,他到底年轻,既舍不得两三洲的家业,更放不下天德道宫的故人,至于信口开河说自己有办法除妖兽,凡是修为高些的都能看出他没这个能耐,可他若不逞这个强,不做傻事,谁来替他担待呢?
人要是能做一辈子纨绔就好了。
庄镜台仔细地回味了一番他往日的风花雪月,不禁啧了一声,万分感慨他这辈子好像真没吃过什么苦。
倘若非说有何憾事,那便是眼下了,他的巫术练得实在差劲,不然他还真有把握控制住那些妖兽的魂魄,令他们自爆。
如今嘛……
庄镜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藏在浓重白烟里那些若有似无的丝线,一头分成千丝万缕连在妖兽们的魂魄上,另一头汇聚成一根缠绕在他的五指上。
他只有一次机会,不能赌,只能……
“小絮,知道你惦记我的药鼎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师兄今日把它送给你。”
海面上一片寂静,庄镜台有些戏谑的话从风中传来听起来不太真实,惹得柳絮心里发慌,接着一尊金灿灿的小鼎真的从团团雾气中飞了出来,铆足了劲的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柳絮本能的伸手抱住那聚宝盆似的药鼎,却见鼎中有一滩血混在丹药的残渣里,呈现出尚未干涸的飞溅状,正缓缓滴落着。
“大师兄——”柳絮含泪朝着天边的人影尖声高喊。
庄镜台僵直地站在半空,此刻他正流着血的掌心空空如也,而那消失不见的鼓槌已化作一柄闪着寒光的精致银刀扎进了他的咽喉中。
一招己身做饵引得那些被他控住的妖物,也纷纷抬起手用指骨或利爪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与妖丹。
如此决绝的自戕发生的太快,或许连庄镜台自身都没意识到他有如此勇气,反倒是被柳絮这么一叫,那没反应过来的神魂一惊,巫术一朝散去,庄镜台冷透了的身体一软坠入茫茫苦海之中。
妖兽们也跟着他一同栽倒下去,一时间一具具妖身如万千石子般砸下,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风乍起与汹涌而来的海水相对应的,一座被众修士合力抬起的山似一片黑云般缓缓遮蔽了柳絮等人头顶上的天空。
道道光影围绕在郁木洞山脉那大大小小的道场之上,正是以慕容子陵为首的上仙界修士们持血符作法欲将司命道宫化作镇海基石。
一片落雪处,良册眼看指尖的符箓被火燃尽,他眼底一颗泪痣闪出点点猩红,心底忽想,“师尊,你是不是又在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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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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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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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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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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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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