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西想要京畿营,而京畿营在冯琛手里,与军权相比,冯明、前六皇子妃冯悦两人加起来也不够分量。道理连季琳都懂,季景西自然也不傻,事情乍一看,仿佛进了死胡同。
易地而处,杨缱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季景西却不急,言曰山人自有妙计,谁知这厮卖足了关子,转头就把难题撂给了自家老父亲燕亲王季英。
操作之骚,不得不服。
“……这就是你的妙计?”杨缱无语。
“当然,”季景西得意,“越想越妙,我都佩服自个儿。”
宣平侯府是大魏朝为数不多的世代将门,当年的老家主与镇北王袁穆乃一时瑜亮,后来,这一纠葛完美承继在了冯琛与季英头上。昔季英初领兵,冯琛为副将,均年少成名,后来季英尸山血海里成就战神威名,彼时冯琛也作为一军统帅扬名立万,只是比起前者稍差了些。
可惜直到季英交符挂印,冯琛始终没能越过横亘在前的这座大山。
再后来,越太后心疼儿子年轻而鳏,将冯琛的亲妹妹续给季英,二人生双胎姐弟,季静怡、季琳。可惜两家关系始终无法真正亲厚,究其原因,还是出在季英死活不愿抬冯氏为正妃上。
季景西作为晚辈,有这么一层瓜葛在,在冯琛面前天然劣势,哪怕他手里有救冯悦之恩、扣冯明之胁,对上冯琛仍是不够。既如此,就交给比他更有分量的人来。
季英险些被自家儿子扔来的烫手山芋气笑。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若想解决,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可显然父子俩从一开始就摒弃了这条路,毕竟于情于理,燕亲王妃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季景西的生母。而既然捷径不可走,那就少不得细细谋划。
季景西没良心,季英有心找他商量一二,却发现人早跑没影,问了才知,是去集贤阁议事。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议事是正当理由,季英也没办法把人叫回来,只能自己撸袖子干。于是他做了一件事——他把冯琛的二儿子冯林调到金吾卫去了。
这简直是一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棋,于冯琛看来,仿佛敌军里出了我方叛徒。若非他了解季英,知道这位素来用兵如神,哪怕沉寂多年脑子依然好使,怕都以为他是在向自己示好——冯琛想将儿子从宗正司“苦海”里捞出来想很久了,苦于季景西压着,始终动不得,如今能入金吾卫,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果不其然,这步乍看来烂的不能再烂的棋,很快便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力量。
冯林这个二世祖,多年来纨绔之名响彻天地,早先在宗正司,好歹还有季景西与柳东彦看着,翻不出浪来,如今去了金吾卫,可算是羁鸟出笼,放飞自我。
他想的很明白,他爹冯琛,军中大佬,姑丈季英,亲调他入金吾,季景西有求他父亲,燕亲王府只会捧着他。如此,还不任他作天日地?
然事与愿违,当冯林还在宗正司浑噩度日时,印象里的“二世祖聚集地”金吾卫早已经受过四方朝会、楚王遇刺、清曲池血案等一系列大事件的洗礼,又遇上季景西遇刺引发的军中大清洗,单是统领,这两年就连换三个,如今上台的新统领马山恨不得把金吾卫武装到牙,不求出彩,只求无错。
冯林还是那个冯林,金吾卫却不是那个金吾卫了。
如此一来,不用季英特意出手,几日不到,冯林便犯了大错,被马山毫不留情罚了三十军棍,一应文书直接递到兵部。马山才不怕得罪人,他是瑞王季琤的表哥,金吾卫直属季琤管辖,旁人的面子,在他这里都不是面子。
冯林作为一个小角色,按理说即便犯错也不至惊动太大,可谁让他爹是冯琛,他哥冯明还是六皇子系的罪臣,调他入金吾卫的又偏偏是燕亲王,这下连兵部尚书都为难,索性继续往上呈递集贤阁。
再然后,事情就到了新上任的集贤阁内侍郎杨绪尘手里。
……冯林翻出了古早的记忆,想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如此,当年他就不会在皇宫牡丹园里痛打杨绪南,早知如此,他更不会在牡丹园里对杨缱言语无状!
杨家人都是记仇又护短的疯子,落到杨绪尘手里他还活个屁!
父亲救我!!!
冯琛……冯琛快被气死了。子女是冯琛唯一的软肋,如今冯悦、冯明都算是废了,只剩一个冯林,怎能不救?只能腆着老脸走人情。可宣平侯府与信国公府没交情,冯琛与杨霖多年来相看两厌,至于杨绪尘,能说动他的只有杨缱,而能让杨缱出力的,除了季景西不作他想。
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了燕亲王府。
冯侧妃如今在季英父子面前已说不上话,外甥季琳更是被季景西警告过不准动,是以最后的最后,冯琛只能默默坐在了季英对面。
季英兵不血刃拿下了京畿营。
消息传回,杨缱仍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顺利。她虚心请教自家夫君,后者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冯明、冯悦分量是不够,再加上冯林呢?冯琛膝下可就这三个儿女。
……果真老姜够辣。
季景西一大早便去了集贤阁,这段时日他一改懒散,日日点卯,不为别的,就为看戏——两位内侍郎新官上任,一个是他妻兄,一个是昔日情敌,两人有仇又有旧,同朝为官,同职共事,这出戏简直不要太好看。
杨缱就是在这时候现身集贤阁的。
南苑书房放了伏暑假,她得空与苏夜凑堆鼓捣出了几道开胃消暑的小食。季景西近来胃口不好,集贤阁的午膳定也不好好吃,是以杨缱睡了个午觉后,掐着集贤阁间休的点前去探望。
集贤阁如今聚集了她家三位大人物,父亲、大哥、夫君,所以杨缱准备的三层食盒一经露面便吸引了许多眼球。侍女不能进集贤阁,杨缱便自己拎进去。
待寻到季景西时,这位爷正坐在案后,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热闹。在他附近,杨霖不动如山地一边饮茶一边批阅文书。不仅这两人,越进、徐翰、陆鸿、苏怀远亦在,此外另有不少官员,看似闲聊休息,实则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热闹。
杨缱顺着视线望向另一边,果不其然见着自家大哥。讶异的是,正与杨绪尘辩驳的另一方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位内侍郎,谢卓谢彦之。
她于是也驻足围观起两人吵架。
说是吵架,实则更像辩论。两人俱为学富五车者,骂人骂得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个中讽意又辣又狠,偏偏面上和颜悦色,稍微换个书读不多的,说不定都不知两人在对骂。
杨缱听了一会,大致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六皇子季琅被寻仇而死的消息传回盛京,他虽已被贬为庶人,到底是皇帝亲子,如今客死异乡,礼部就“就地安葬还是扶灵入九峰山宗庙”一事不敢抉择,递至集贤阁,宰辅苏怀远请示承乾宫,皇帝却在听闻季琅身死后又惊又怒,当场病情反复,又一次昏迷。
从宫里返回,苏怀远将此事交给了两位新上任的内侍郎,并委婉地传达了“皇上因失子痛心昏迷”,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两人,小心处置。
杨绪尘主张就地安置,谢卓则认为季琅未被剥夺姓氏,仍是天家血统。两人争执不下,集贤阁三天两头都是吵架声。
杨缱听够了,提着食盒入内,季景西最先发现她,漂亮的桃花眼顿时笑成弯月,杨霖见着爱女也颇为欢喜,招手示意她上前。其余人等与杨缱互相见了礼,好心地将此地留给他们自家人叙话,借口有事一个个出了厅堂。
自有心腹官员帮他们守门,杨缱放心地将做好的荷花糕与百合莲子羹给两人分好,想了想,叫停了那边的骂架。
那两人“吵”得起劲,连厅堂清了场都没意识到,听到杨缱的声音才回神,面色均一滞,对视一眼,果断收了神通。杨绪尘笑眯眯地来到妹妹旁边,后者已将为他特制的糕点羹汤摆上,杨绪尘看看自己案前的东西,又瞥了一眼季景西的,好奇,“似有不同。”
杨缱笑答,“兄长吃不得寒,是以备了水晶葡萄冻和党参莲藕汤,还多一小份蛋羹,先垫了胃再吃。”
杨绪尘满意极了,炫耀地瞥了一眼老父亲和妹婿。后二者僵着嘴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默默安慰自己,不跟病人比。
这厢一家人其乐融融,衬得谢卓伶仃单薄。他沉默片刻,平静地抱起卷宗告辞。杨缱定定看他两眼,从食盒中拿出一份荷花糕,“小小吃食,谢侍郎莫嫌。”
谢卓受宠若惊地微微睁大眼睛。他飞快地看杨缱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下了话,举手欲接。
“谢侍郎倒是不客气。”季景西冷着脸打断。
伸到一半的手蓦然停住,谢卓抿了抿唇,下一秒,却见杨缱将东西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多谢王妃。”谢卓敛着眸接过吃食。
不满地瞪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季景西一边往嘴里塞荷花糕,一边道,“阿离为何要给他。”
“食不言。”杨霖睨他。
季景西只好闭嘴。
杨缱答,“不失礼数。”
杨绪尘小口小口吃完蛋羹,放下碟才道,“方才与谢侍郎争论一事阿离有何看法?”
杨缱摇头,“各有理据,不好说。”
其实依她看来,这事根本无需讨论。季琅在贬为庶人的那一刻起便已不是天家人,依律法,不进九峰山皇家宗庙无可厚非,除非哪日他起复。可人都死了,哪来的起复?根本就是盖棺定论。琇書網
但经杨绪尘解释后她才明白为何会吵——贬季琅为庶人的是魏帝,听闻儿子身死而昏迷的也是魏帝,这是何等仰卧起坐的操作啊!
皇帝昏迷,态度不定,谁知他是因为季琅居然也能进皇陵生气,还是为亲儿子都不能进皇陵生气?万一会错了意,谁来担责?杨绪尘与谢卓不傻,两个本就不喜口舌之争的人能吵成这样,若说不是故意的才奇怪。
“季琅庶人之身何以进皇陵?苏怀远语焉不详,难保故意曲解,无非想借机生事罢了。”杨绪尘冷笑,“苏相打得一手好算盘,谢彦之与我却做不得这出头鸟。”
“河阳王时日无多。”杨霖则点到即止。
杨缱恍然大悟。
河阳王,废太子季珪的封号,本该早早赶赴封地,却因苏襄有孕之故,眼下仍举家被囚禁在盛京。自被囚起,季珪便得了“疯病”,不仅日夜醉生梦死、咒骂不休,与妻子苏襄也频发冲突。消息传至承乾宫,惹了魏帝好几次申斥,已是对这个儿子不喜至极,想来再这么下去,连“河阳王”这一封号都会不保。
太医去瞧过几次,均表示无药可医。
但就杨霖看,时日无多是真,是不是因为疯病,却是存疑。想让季珪死的人太多,首当其冲的定然是季珏,其次便是看不得季珪好的季琤,季景西也有可能,说不定还有季琅活着时的手笔。
季珪被废之后,苏怀远倒向季珏,如今恨不得跟旧主割裂得干干净净,女儿苏襄及其腹中之子更是已被放弃。可偏偏季珪还保留着河阳王封号,他一日不死,谢皇后一日不会死心,谢卓能坐上集贤阁内侍郎之位,不就正是其妄图东山再起的表现?没有季珪,还有季珪的儿子,谢卓有为相之能,只要有他在,季珪一系难保起复。
而杨绪尘不用说,杨家全员都是苏怀远的政敌,杨家背后的季景西更是季珏的对手,若能借季琅之死将这两人打压下去,哪怕只拉一人下马,对季珏与苏怀远来说都是好事。
所以在得知季琅身死,苏怀远简直想拍案叫好——死的好啊!
“所以你们俩果然在做戏。”杨缱道。
“然也。”杨绪尘笑眯眯地颔首。
果然,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但凡统一战线,仇怨都能暂且放下……两个聪明人,恐怕都没商量,一个递,一个接,无声之间就促成默契。
杨缱心中复杂,“总要吵出个结果的吧,此非长久之计。”
杨绪尘叹,“话虽如此,难啊。”
“两个人吵不出结果,那就多几个人呗。”季景西吃完了面前的甜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臭皮匠不嫌多,我看最近那些只会骂朝廷的文人墨客们就很喜欢指点江山,给他们找点事做。”
两人俱是一愣。
这说的……好像也在理?
前有季珪被废,后有季琅被贬,几桩大案皆指向朝中腐败的风气,以至士人阶层近来天天痛骂官员无德,各地讽刺文章多得飞起,长此以往,着实有损朝廷威信。偏偏本朝重文,对百家之言只要不太过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一时间只能被动挨骂。
想想几年前的毓秀台论礼,那可是举国盛事,既是本朝底蕴深厚、百花齐放的有力之证,也是君主英明、朝廷清正的表现。不到不得已,谁没事跟文儒对着干?青史留名也不是这么个留法,当年参与论礼的杨缱眼下还在国子监呢。
“那就,论礼?”杨缱眨眨眼。
杨绪尘也眨眨眼。
“我吃好了。”一片安静中,杨霖放下碗,在三人茫然的注视下,将视线定在杨缱身上,“阿离回去后,就此事写篇文章交来。”
杨缱:“…………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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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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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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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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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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